陳福晉眼眶一酸就要落淚,可是卻又怕被人看見,以為她心存怨懟,隻能急忙低了頭,勉力忍住淚。
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已成定局,她也沒了回頭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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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太後去洗三宴上給五阿哥送賀禮的人此時也回了慈寧宮,一回來不敢耽擱,立刻入正殿給太後稟報。
進去的時候,太後正在聽蘇茉爾讀佛經,來人不敢打攪,隻能跪在一邊等著。
等到佛經念完,太後這才睜了眼,看了眼跪在地下的人,淡淡道:“今兒如何?”
那人不敢遲疑,立刻將今日的宴會細細給太後說了一遍,包括每個人麵上的神情,還有每個人說過的話,一絲不差。
太後聽了點了點頭:“辦得好,下去拿賞吧。”
說完就有人將那人領了下去。
而太後仿佛也有些不耐煩,一擺手,讓屋裡除了蘇茉爾之外的人都退了下去。
“看起來皇帝是鐵了心要給董鄂氏做臉了。”太後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發寒。
蘇茉爾站在一邊,沉默片刻才道:“想來皇上也是可憐皇貴妃無法生育。”
太後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這宮裡不能生育的妃嬪何止她一個,皇帝為何偏偏要為她考慮的如此周全,為了怕我生氣,還想要瞞著我,也不想想,這宮裡的事兒,又有哪個能瞞得過我去!”
蘇茉爾不敢吭聲,隻沉默著任由太後發泄怒氣。
許久,太後終於歇了火兒,她深吸一口氣道:“她想要養那就給她養,我倒要看看,她一個一吹就倒的美人燈,能養出個什麼樣的皇子來。”
說到這兒,太後沉默片刻,又道:“我聽聞上書房的漢學師傅又新增了幾個?”
蘇茉爾立刻點頭:“增了兩個,都是新科進士,一個叫陳敬廷,一個叫熊賜履。”
太後聽了嗤笑一聲:“又都是漢人,皇帝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
蘇茉爾沒吭聲。
太後這次卻沒有之前那麼生氣,思索了一會兒道:“這件事不必多管,想來皇帝再亂來,也不會拿皇子的教養當兒戲,且這麼著吧,不過皇貴妃那邊,得給她找點事情做了,否則宮裡再這麼亂下去,我便是想要收拾這亂攤子也不能了。”
蘇茉爾急忙應了聲是,聽著太後吩咐,在心中一一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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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阿哥誕下之後,直到順治十五年年底,整個宮廷都是一番忙碌的姿態,其中又數皇貴妃最忙碌,一邊要忙著準備過年,一邊還要時不時去伺候一下生病的太後,亦或是抄寫經書來給太後祈福消災。
反正毓敏見著她的時候,就沒看見她閒過,人也一日瘦過一日。
至於五阿哥,她倒是養的挺好,年底吃年夜飯的時候,還把五阿哥抱出來讓人看了一回,白白胖胖的,看著十分健壯,哭的時候嗓門也大,順治還笑著誇這孩子體格健碩。
等到過完年,親自給這孩子賜名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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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之後,宮裡的事兒終於少了一些,不過皇貴妃卻不見得清閒幾分,宮裡的大事小情都堆到了皇貴妃手上,上到製定規矩,下到宮女拌嘴,都要讓皇貴妃做主。
一開始皇貴妃還能一一顧及得到,等到後麵,便有些力不能及了,轉頭想要再將差事分到幾個妃嬪手上,但是這次卻沒人敢接這個燙手的山芋了。
隻要不是蠢人都能看得出來,太後這是整治皇貴妃呢,誰敢在這個時候伸手。
哪怕是之前和皇貴妃十分要好的筆什赫福晉,此時也突然病了,閉門不出。
皇貴妃在宮裡孤立無援,隻能勉強支撐。
一直到二月的時候,皇貴妃終於累病了,聽說病的還挺厲害,發熱發了一天一夜,皇帝急的在病榻前守了一晚上。
聽說皇帝因這事兒氣的不輕,將承乾宮上上下下都斥責了一遍,最後知道皇貴妃是累病的,又往慈寧宮去了一趟,也不知和太後說了什麼,反正自打那日之後,後宮的事兒,又都交到了太後手上。
太後重新拿捏住了後宮大權,皇貴妃開始閉門養病。
毓敏看著這一來一回的交鋒,心裡也有些感慨。
太後出手果然穩準狠,一擊下去,皇貴妃和皇帝就撐不住了。
這或許也是太後對皇貴妃收養五阿哥的回擊,既然在這事兒上攔不住你,總有讓你難受的時候。
毓敏忖度著幾位老板的心思,也沒敢太冒頭,第一天跟著眾人去承乾宮裡探了病,第二天又去慈寧宮裡請了安。
太後看著麵色紅潤,身體好的不行,皇貴妃就不行了,卸了妝之後,麵色顯得有些蠟黃,人也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躺在榻上,咳嗽兩腔,聽著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了一樣。
毓敏心下覺得有些不安,皇貴妃這個情形,她怎麼看怎麼覺得有些不好。
正好就在這個時候,順治帝三催四請的那位玉林琇大師終於入京了。
聽說順治帝十分看重,當即就在乾清宮見了人,給玉林琇大師賜大覺禪師稱號,還以禪門師長之禮待之。
毓敏聽著新鮮,順治帝竟然這麼信佛,也就怪不得旁人給他編出家的野史了。
這事兒在後宮傳的沸沸揚揚,不過大家大多都隻是聽個新鮮,因為後宮的女人大多都信佛,所以看皇上如此,也隻當皇上虔誠,平日裡多念幾本佛經,想著能不能得皇上的幾分重視。
真正為此事覺得憂慮的,除了太後,竟然就隻有小小的玄燁。
再過一個月,玄燁就要去阿哥所住了,這幾日他便格外黏著毓敏,因此毓敏第一時間就發覺了兒子的不對。
他小小一個人,在毓敏跟前的時候還能勉強裝出個無憂無慮的小孩模樣來,但是背過人去,卻總是做出一副憂愁模樣,時時皺著眉。
毓敏還以為他是被人欺負了呢,忍不住問道:“總見你皺眉,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玄燁還想隱瞞,但是看著額娘鄭重的神色,隻能小大人似得歎了口氣道:“汗阿瑪總是親近那個和尚,兒臣心裡覺得有些不合適。”
毓敏一時愣住了,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你覺得哪裡不合適?”
玄燁皺了皺眉道:“為人君者,怎能沉迷於鬼神虛無之中,我怕汗阿瑪被那老和尚給哄了。”
毓敏忍不住失笑:“你小小一點人,操心的還挺多。”
玄燁有些不服氣的嘟了嘟嘴:“兒臣雖然年幼,卻也讀了許多聖人之言,知道許多道理呢!”
毓敏笑著搖頭,心裡覺得兒子可愛的同時,又忍不住為他的政治敏感度心驚。
這世上有些東西真的是天生的嗎?
她現在還真有些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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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這邊,隻能私底下感歎一番,太後那邊就簡單多了,她直接將順治帝交到了跟前,言辭鄭重的問他:“皇帝,你如此看重那玉林琇,到底想要如何?”
順治卻並不把這個當成一回事:“玉林繡大師乃是德高望重的大禪師,兒臣隻是想聽他宣講佛法,並無其他。”
太後咬牙:“我聽聞你還要那和尚給你取法名,福臨,你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順治垂眸,許久才抬起頭看向太後:“額娘覺得我打的是什麼主意呢?在這朝堂之上,我雖是皇帝,可是額娘也罷,其他滿洲勳貴也罷,又有哪個人將我看成皇帝?你們不滿我傾向漢人,不滿我推崇漢製,我做什麼,你們就要和我對著乾,我這皇帝當得還有什麼趣味!”
說這話,他一掃袖子,將桌上的茶盞碗碟全部掃了下去。
他雙眼血紅,定定望了太後一會兒,終於轉身拂袖而去。
太後被氣的捂著胸口,看著他離開,眼淚滾珠似得落了下來。
“我,我這都是為了誰啊?遵循祖製有什麼不好?這世上想要改製的皇帝,又有幾個能落得個好下場?他少年意氣,行事剛硬,我若不從中轉圜,那些虎狼一般的人,又有哪個能這麼輕易放過他!”
太後越說越難過,眼淚也越發洶湧。
蘇茉爾急忙上前安撫,一邊給太後順氣一邊道:“皇上還年輕,不懂娘娘的苦心,娘娘仔細教導便是了,千萬莫要動氣。”
太後卻隻是流淚,她之前總覺得,福臨還是那個小小一點,窩在她懷裡,乖乖喊她額娘,聽她講故事的孩子,所以她總想著替他周全,為他操心,可是看著如今情勢,這孩子,卻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知幼童了,他對自己,竟也有了恨。
這個認知,讓太後的心如同刀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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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從慈寧宮出來之後,肩輿都沒上,存著怒氣大步朝著乾清宮走去,身後伺候的奴才們,急忙小跑著跟上。
順治越走火兒越大,他萬萬沒想到,他最後竟然會和自己的親額娘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當年母子相依為命,如今卻眼看著要母子反目為仇。
這到底是誰的過錯呢?
他嗎?
可是他隻想完成自己的政治理想,完成他作為一個皇帝的使命。
額娘嗎?
額娘隻想遵循祖製,穩固大清江山。
似乎誰都沒有錯,可是又似乎誰都錯了。
怪隻怪他們母子,到底沒能同心同德。
順治走著走著,步伐慢了下來,他站在原地,長長出了口氣。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絕不能妥協,他才是大清的皇帝,這江山也該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