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雲聽到這裡已是不由自主的放緩了呼吸。
皇帝問:“為何不將此事寫陳條送至京城?”
他此言一出,仿佛看到對麵的南王世子那雙黑目直直地看向了自己。
然後就聽對方說:“這就是臣弟不得不冒險,無詔離開封地的最主要原因了。”
喬衡再次一禮,深深一揖,說:“還望皇上知悉,家父曾上過奏疏,隻是這份文書一離開南疆,便如石沉大海,自此音訊全無。”
上過奏疏是真,杳無消息也是真。隻是這裡麵的諸多內情,就不必對皇帝明言了。
南王對喬衡扮演的這個世子信任有加,從很早之前,他就在一旁協助著南王處理封地上的政務了。
由於他文采極佳,又被府中夫子誇讚深諳春秋筆法之精髓,到了後來,即使是王府送至朝中的奏疏也時常由他來寫了。
適才他口中的那封奏疏就是趁此送至京城的。
“家父經過多方打聽,據說這份奏疏因上書格式有誤,被司禮監‘留中不發’了。”換句話說,就是如果皇帝下旨去找找這份奏疏,還是能找到的,他方才可沒有說謊。
後世的一些影視作品中,總給人一種官員的陳條奏疏無一例外都會集中彙集到皇帝手中,由其逐一批複的錯覺。但即使是清朝的那位奏折狂人雍正帝,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比如本朝,呈達到皇帝麵前的奏疏,已經是通政司、會極門的宦官篩選一遍過後的了。要想在這個過程中做點手腳,太容易了。
如今皇帝身邊第一紅人的大太監王安,彆看他自皇帝年幼起就跟在身邊於南書房當伴讀,在原著中還不是曝出他其實是南王的人。連皇帝身邊都有南王的人,更彆說其他地方了。
也用不著他們泄什麼密,玩什麼陷害謀殺,隻不過是把南王府自家的折子暫且扣留一下,不呈報皇帝,也不謄抄揭帖送往內閣。
很難嗎?不難,一點也不難。
這些在司禮監乾活的太監們,平時為了一己私利沒少在奏疏上搗鬼。如今這點小事,甚至稱得上是大材小用了。
喬衡寫了那麼一封奏疏,又下了那麼一個吩咐,花費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看上去大費周章的事情,仔細算來,也不過是閒來一筆。為的是什麼?為的不就是今日。
以他對自身運氣的認知,早就養成了走一步看三步的習慣。正所謂人生如棋,他是寧可平時多落閒子,也要避免日後倒起黴來無子可用。
喬衡這邊心裡安穩了,皇帝的臉色卻徹底沉了下來。
是啊,如果最初的時候,他還抱著這事情或許是南王分析錯誤的可能性,但聽到奏疏石牛入海一事時,心裡已是明白了。
皇帝不知道的是,喬衡在奏折上跟他玩了不止一個遊戲。
比如說,即使當初司禮監的宦官在扣押奏疏的過程中,出現了紕漏也無所謂。因為那個時候出現在眾人麵前的,隻會是一份沒有署名,沒有內容的“空白”奏疏。
道理很淺顯。
很多人都曾玩過或是聽說過一種小遊戲,用稀硫酸寫字,再用火熏烤,然後空白的紙張、木板上就會顯露出字跡來。其實如果不用火烤,待一定的時間過去後,字跡也會因為稀硫酸中的水分蒸發,硫酸濃度升高具備脫水性從而顯露出來。
除稀硫酸外,能達到這種效果的“藥劑”喬衡知之甚多。在輪回轉世的過程中玩過不少這種小把戲,比例的調配,書寫的材料,顯露字跡所需要的時間,都是可以任他根據最終目標進行調整的。
當然了,那封奏疏送至京城已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上麵的字跡早已無法隱藏了。
這與其說是他深謀遠慮,還不如說是喬衡在閒來落子時聊以自娛的一個小遊戲。可惜的是,說來也無人信罷了。
……
皇帝沒有懷疑他。
喬衡心中很篤定這一點。
隻要皇帝相信了他的說辭,細節之處就容易拉扯了。
司禮監連南王的奏疏都敢扣押,誰知道是受了誰的授意呢?邊關一事非同小可,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找個有資格麵聖的人,當麵陳說此事。
雖是皇室中人,卻拜江湖人為師,養得一身江湖氣的南王世子,年少意氣,不顧反對私自離開封地前往京城,這戲碼聽起來多痛快淋漓啊。
他凝視著眼前這位有著相同麵容的年輕的皇帝,那種英姿勃勃的氣質真是似曾相識。
之前皇帝問他是否亦對他心生親切。
怎麼可能不“親切”。
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兩人是多麼的相似啊。
不過不同的是,一人看到的是自己不曾擁有過的,一人看到的是自己所失去的。
當花家堡裡的繁花被風吹過時,帶著那從群英身上采擷下來的清香,穿過窗子罩了屋內的人滿滿一身。
皇帝緩緩開口:“世子……”
“皇上?”那孑然弗倫,洗然無塵的身影,疑惑發聲。
“南王的心意朕明白了。”皇帝鄭重誠摯地說。
喬衡歎氣,卻沒再說什麼。
先帝在時,曾告誡皇帝要小心藩王有二心,在這一點上他是讚同父皇的。甚至在他得知南王世子在花家時,他也心生懷疑過,然而如今看著對麵這一言一行都顯得清正端方的青年,為自己先入為主的臆想感到些許慚怍。
皇帝憶起花家三郎說起南王世子時,提及到的有關他的身體狀況。
許是一開始就心存死誌,正是因為這樣才不怕那所謂殺頭的罪名。這個時候再想起他之前在問“這可是殺頭的罪名,你知不知道?”的時候,對方斬釘截鐵地回答的那句“知道”,才明白裡麵所蘊含的沉重。
……
當喬衡送走皇帝與魏子雲時,已是過了用飯的時辰。
之前在宴上的時候,還沒到正式開宴的時候,桌麵上隻上了些糕點水果,再加上他大多數時間都陪著花如令說話了,他也就隻喝了點茶水。
空腹喝茶水傷胃,再加上他的胃本來就不好,又誤了飯點,他感到胃裡開始絞痛。
他坐在雞翅木扶手椅上,一手撐著額角歇了一會。
這個時候,被喬衡臨時遣散的丫鬟仆從已是又回到了院子裡。
小丫鬟走進房間問他有沒有事情要吩咐,他道:“有溫水嗎?”
丫鬟依言為他端來一碗溫水,喬衡拿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三粒黑色藥丸用溫水服用了下去。又過了少許,終是感覺身上好多了。
喬衡想起皇帝臨走時的神情,禁不住發出一聲低笑,眼神始終清涼。
他百無聊賴的把碗放置於桌麵上,神色淡淡。
在他的記憶中,一開始時,他學的是“人之初,性本善”。所有人都告訴他,要當個仁德、智慧、勤勞、擁有高尚情操的人,他與他的同齡人自幼聽的都是你們是花朵,是雛鷹,是棟梁,是建設美好未來的希望。
他信了,也照做了。
再來後,他遇到的形形/色/色人物,同樣要求他要做個好人,做個善人,做個能知錯就改、狹義之心的仁慈之人。這與之前也沒什麼不同的,於是他也照做了。隻不過他們所有的人都對他說,你是個奸人,是個惡徒,是個畜生。
他說,我不是。
沒人信他。
他說,你們這是在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這個時候已經沒人聽他話說了。
一世又一世,他看到了清晨的熹光,又目睹了日暮的昏黃,從朝堂走向大街小巷,他與那麼多的人物擦肩而過,他隻管把自己當做一個形同啞巴的過客。
此時此刻,他站在此地。
院子裡花影婆娑,淩亂斑駁地倒映在地麵上,偶爾幾株亂影躥進室內,鋪在窗欞、書桌、地麵青石之上。
他目光清幽,在心底輕輕地道:你瞧,我也是會指皁為白、混淆是非的。
而且他一直都熟練得很。
隻不過以前是不得不為之,現在他卻明白了,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這混淆黑白的事情你能做,彆人能做,他當然也能做。
作者有話要說: (兩章合一)
皇帝:阿弟長得真好看
魏子雲:這到底是在誇誰???
皇帝:阿弟一心為朕,忠心為國
南王:傻侄子,我兒逗你玩呢
ps:再一次感謝小天使們的投喂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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