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衡準備回去的消息沒有對花滿樓隱瞞, 他臨走前還特意向花老爺子辭行。
認真說起來, 花如令對這個南王世子相當有好感。
這種好感不僅僅來自於他幫助花家抓住了鐵鞋大盜這件事情,更在於他這個人本身。
在一定意義上,南王府在南疆基本上能算作當地的土皇帝了。但是南王世子身上, 卻沒有那種不可一世的氣息, 反而異常平易近人, 不是上位者紆尊降貴表現出來的虛假親近,而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將自己擺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這種感覺在花如令見到皇帝後就更強烈了。
他們有著如出一轍的容顏, 但是相處久後,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皇帝在人前表現出來的也總是他和善可親的一麵, 但這種親和卻是自上而下的, 且他身上有一種毫無顧忌的底氣,再如何都沒有那種謙恭虛己的謙遜感。
花如令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他是皇帝。答案就是這麼簡單。
在喬衡過來向花家老爺子辭彆時, 花如令讓家中的下人為世子準備好路上有可能用的東西, 又吩咐花滿樓去送送他。
花滿樓應了下來, 即使父親不這樣說, 他也會去為喬衡送行的。
他知道自己這位好友出來一趟不容易, 但是不管如何, 南王府都是對方的家,離家久了, 總歸要回家的。
隻是他依然放心不下喬衡。
那一日他與喬衡交談時,對方口中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想要叮囑些什麼, 然而真當他說出口了,又變成了幾句路上珍重之類的話語。
喬衡又換回了他一開始時的那身黑衣,身下仍然是那匹毛發如雪的白馬。
這對比分明的墨與白,遠遠看去,無端地顯出幾分冷肅。
他不緊不慢地回到南王府,在府前翻身下馬,牽著韁繩來到了門前。
值守的門房隔得老遠就認出了來人是誰,連忙走上前,說:“世子爺,您可算回來了!”
南王此時正在書房內邸報,小廝急衝衝進來,開開心心的向南王彙報:“王爺,世子他回來了!”
“什麼?”南王明白過來後一下子扣上了手中的邸報,站起身來向外走去,說,“這逆子終於舍得回來了!”
誰能知道他在這些日子裡是有多麼擔心?!
喬衡見了南王,當即行禮道:“兒子向父王請安,父王最近身體可還算康泰?”
“原來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父親!”
南王說:“自從你去了飛仙島,心都玩野了!你師父讓你回家,結果你直接跑去了江南,這是要死了外麵嗎?”
喬衡考慮了一下,自己這時候還是安靜聽南王發完火。
他見喬衡在麵前老老實實地聽他在這罵,心裡的火氣反而更大了。
“你要是想著到外麵找死,不妨我現在就成全你,再不動動家廟裡的板子,它都快生蛛網了!”話一說出口,南王就後悔了。
他這著實是氣急了,一不留心就說話難聽了。從小到大他哪打過世子呢?哪怕是磕著碰著,都得讓良醫所裡的太醫過來瞧瞧。
彆看旁人都說他行事不留把柄,做人十分圓滑,但是他自己清楚,他的脾氣算不得好。他現在這世故圓通的作風,完全是當年在京裡和眾兄弟明爭暗鬥時被硬逼出來的。
府裡的如夫人對南王這脾氣是深有體會,前一瞬還和你甜言蜜語,後一瞬不知道哪一句話他聽著不舒服,就直接伸手把人一推起身走人了。王妃過世後,她雖然稱不上是府裡的女主人,但是府裡的內事一向是由她接手,稱不上有多大的功勞,但好歹也有點苦勞,按理來說,南王也該稍微給點體麵了,可他性子上來了,沒少當著下人的麵朝她翻臉,說話那叫一個難聽。
他也就在自己獨子麵前,才會收斂著點自己的脾氣。
南王拉不下臉來收回自己剛才的話,隻好留意了一下世子有沒有生氣。
其實他想多了,喬衡根本不會在意他這一兩句話,南王畢竟養尊處優著長大的,罵人的詞再多也多不到哪裡去,哪怕再難聽上十倍百倍,他也能麵不改色的受下來。
自董仲舒起,神權、君權、父權、夫權就已經成為一條繩上的螞蚱了,這個年代講究的是父為子綱,作為人子要服從父親。作為父親隻是單純的罵兩句,又不痛不癢的,那就讓他罵去。
喬衡見南王不再說話,隻當他已經消火了,就道:“父王消氣了?”
兒子都這樣問了,南王就“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常騎馬的人都知道,短時間騎馬還好,要是騎馬趕路,絕對不適合穿綾羅綢緞做的衣物,身上穿的衣物最好是那等耐磨不怕勾絲的料子做的。
南王見喬衡這一身樸素的衣物,渾然不似他在家時的一身華服美飾,思及兒子一回來還沒有洗漱換衣就過來拜見自己,心裡又軟了幾分。
他怕喬衡再想起他之前氣頭上說的那幾句話,就令喬衡趕快去洗漱更衣,又讓下仆去廚房裡做點吃食,等世子出來就送過去。
等世子休息過來,他要好生聽聽這些日子他的經曆,問問有沒有在外麵受欺負。
在南王問起來的時候,喬衡隻說了一下自己認識了花滿樓的事情,又順口提了提鐵鞋大盜,至於他在花家堡遇見皇帝了一事就隱瞞了下來。
南王聽見世子沒有在外麵受委屈,心裡踏實了大半。
回到王府後,喬衡的生活與曾經沒什麼不同,每天練練劍法,按時到夫子哪裡聽對方講講經義文章,再替南王處理一下府中的公務,生活作息相當規律。
南王終日都可以在府裡看見世子,世子去了哪,隻要他想知道,一問仆人就可以知道。
每日不用再提心吊膽,南王睡覺也安穩了。
但是一想到過段時間,世子又要去飛仙島學武了,南王就忍不住歎氣。他委實是對喬衡的安危無法放心,他思量了一下,要不要跟葉孤城說一聲,直接讓他到王府裡來教導世子劍法算了。
或許在一些人看來,南王的這種想法實在荒謬極了。自古以來隻有弟子遷就老師的,哪有反過來的?
但是葉孤城的確是答應了。
他似乎總是這麼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