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隻好帶著宮內伺候的太監宮女退了出去,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葉孤鴻居然也跟著走了出來,呂侍衛靦腆又開心的跟在他身後,跟王安說:“陛下允許我跟著葉師兄去文淵閣看看。”
王安皺了下眉頭。
南王一把揭開臉上的易/容/麵具,露出那種與先帝肖似的麵容來。
他肩膀處的衣物被融化的雪花打濕,然而這個自生下來就過著鐘鳴鼎食的生活的男人,此時竟毫不在意衣物上的不適,就像是那個永遠穿著錦衣華服的堂堂平南王不是他一樣。
他緊緊地盯著喬衡,像是要從他身上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然而他失敗了。
還沒等喬衡一句“父王”說出口,他就道:“皇帝,你不是世子。”
喬衡聽到南王在提醒他,不要忘記自己現在已經不是眾人眼中的南王世子了,喬衡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外麵風重雪厚,南王不妨先坐下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沒有太監宮女服侍,喬衡就自己為兩人各倒了杯茶。然而當他把茶都倒好了,依然沒聽見南王坐下來的動靜。
喬衡垂目看著桌上的茶杯,看著水中漂浮著的那唯一一片茶葉。
南王:“不敢勞煩皇帝,我就是來確認件事情,說幾句話就走。”如果自己還有命離開的話。
喬衡緩緩抬起頭回視著南王,似是試圖從南王的眼中看出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南王神態語氣都與往常不一樣。
他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時間的不多了,最近行事時都太急太趕了,從而讓南王發現了什麼。
南王就站在那裡,這一刻他的臉上,沒有在外人麵前的威儀嚴肅,也沒有以往獨獨在喬衡麵前展露的和顏悅色,隻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
南王目視著喬衡,似乎要看到他的心裡。
他好像再一次的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重複了一遍剛才自己說的話:“你不是世子。”聲音比方才又多了幾分篤定。
房間裡陷入了窒息一般的寂靜,房間外卻是風雪獵獵。
南王正以一種無比陌生的眼神看著他。
喬衡的雙眼裡終於浮現出細微波瀾。
他看明白了南王的眼神。
南王把他當成了他那位皇兄。
喬衡本該把這個話題敷衍過去,可他連一句最簡單“父王這是聽彆人說什麼了嗎?”都沒能說出口。
他說:“我是。”
外麵遽然風驟,風的呼嘯聲,門窗的震顫聲,在那一瞬間甚至蓋過了喬衡的話語聲。
他忽而改口,平靜緩慢地說:“我的確不是。”這短短的一句話,比任何話語都要沉重冷漠。
因為他的確不是,對於南王來說,他隻是占據了世子身體的孤魂野鬼。
南王眼裡劃過一抹絕望。
沒有任何預兆的,今天早朝時不斷在喬衡腦海中徘徊的噪音又出現了,幸而他現在是坐著的,倘若他剛剛正站著,說不定會被這陣尖銳刺耳的聲音一下子衝擊得跪在地上。
殿外風雪交加,王安守在門外,有小太監討好的給他送來一個手爐。
他撩起眼皮看了小太監一眼,接過手爐,假意慈和的對他笑了一下。
雪下成這個樣子,城外估計有不少百姓的房子要被壓塌,過一會兒說不定就要有大臣來找皇帝了。王安捉摸著,皇帝和那個跟著葉孤鴻過來的人還要聊好長時間,到時候就需要由自己為皇帝把人擋回去了,那些大臣愛罵自己奸宦就罵,反正他不指著這些人過活。
就在這個時候,王安聽見殿內傳來一陣怒罵聲,聲音儘是狠厲淒寒。
這聲音王安聽著有些耳熟。
手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南王?!
殿內。
南王的目光比外麵的風雪還要冰寒。
他敗給了先帝,現在又敗給了自己的侄子。
不管他如何謾罵,那個端坐著的年輕人都對他的話漠視到底。
南王勉力恢複了表麵的平靜,他目光如刀,字字清晰地道:“成王敗寇,但是耍著人玩很有意思嗎?在這種惡趣味上,你真是和先帝一樣令人作嘔。還是說朝廷眾臣已經無能到,隻有借著平南王府一派的官員的配合,才能實施政令的地步了?”
南王穿著一件靛青色繡丹頂白鶴紋的衣裳,喬衡眼見著這件衣服上的顏色像是潮水退去一般,漸漸退變成了黑白色調。一旁燈台上跳躍著的橘色火苗,也變成了一種幽冷的灰色。入目之處,再無絢麗色彩。
喬衡一怔。
然而在下一瞬,黑白一片的世界又恢複了它應有的種種斑斕之色。
南王恨透了喬衡這和先帝一模一樣的,油鹽不進、彆人說什麼都不為所動的姿態。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等著。”南王接著道,“不,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他轉過身,一把打開門,大步離開。
在朝臣麵前慣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喬衡,聽到南王這兩句話,竟讓他直接失去了表麵的平靜。
自他登基後,就開始著手準備南王的退路,無論他是遠避海外,還是留在中原,他都留下了後手。
他本可以念著“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不帶一片雲彩的在死後一走了之,但他沒有,他認真地為南王謀劃後事。
——結果你居然認為我會殺了你?!
喬衡一個人笑了起來。
他一拂袖,杯子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當王安走到殿內時,就見皇帝坐在那一動不動。
“陛下?”王安遲疑地喚道。
就在皇帝看向他的刹那,那眼神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是一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然而在他仔細看去時,皇帝已經不再看他了。
茶杯裡的水早就涼了。
水麵隱隱約約地倒映出喬衡的臉,這張既屬於皇帝又屬於南王世子的臉。
但他不是皇帝,也不是南王世子。
他享受著眾人對自己的恭恭敬敬、頂禮膜拜,然而他們尊的不是自己,敬的也不是自己,他不過是在一張麵具之外又戴上了另外一張。
他以為自己得到了擁護愛戴,就連他自己都要對此深信不疑的時候,終於有人挑出來揭破了假象,潑了他一頭冷水。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那其他人就是有眼無珠的瞎子!!!
“王安啊。”
王安聽到皇帝叫自己的名字,快步走上前:“陛下。”
“讓文淵閣、明一閣那邊修醫典、武經的人,給朕加快速度。”
……
這一年的冬日好似格外漫長。
自入冬以來雪就下個不停,還沒等上一次的積雪融化,就又是一場新雪落下,甚至連廣西都連下了半個月。
入春以後過了許久,冰封了一整個冬日的大地,終於有了冰雪融化的跡象。
侍女走到皇帝跟前,嘴裡又一次的發出啊啊啊啊的聲音。
天空上一輪明月高懸,皇帝站在窗前,聆聽著雪水從屋簷下滴落的噠噠聲。今年的雪真大啊,不知道各地的雪災情況嚴重不嚴重,等雪徹底化了,大概又要有不少地方要決堤了。
繼而,他轉念一想,他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現在隻是一個被囚禁的廢帝,想這些已經無用了。
這樣想著,侍女又朝他啊啊啊了一通。
他說:“不要催了,我知道這時候該上床休息了。”
他苦中作樂的想道,他現在居然能從她那啊啊啊中準確的分辨出對方是什麼意思了。
當然啦,就算他理解錯了她的意思……反正她又不會說話,也沒法糾正自己。
皇帝上床仰麵躺下,他睜著眼,不知在看著什麼。過了片刻,他歎了口氣,這才閉上了雙眼。
伴著那滴滴答答的水滴墜落聲,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皇帝睜開眼,神情恍惚了一下。
從上方垂下的床幔看起來是那麼的熟悉,他坐了起來,房間的擺設更是眼熟。
這不是彆的地方,正是他的寢宮。
從他這個方向朝著房間的另一側望去,隻見一個身形同樣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桌案前閱覽著什麼。
對方似是聽到了他醒來的動靜,放下了手中的書,側頭向這邊看過來。
“醒了?”
皇帝突然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乾啞。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認命了,沒想到這個時候才發現根本沒有。那壓抑已久的憤怒在心間重新燃起,他跳下床,什麼理智、什麼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都被他拋在了腦後,他現在隻想狠狠揍對方一拳,揪起對方的衣領,再一次地質問一句為什麼。
然而他雙腳落地後卻差點跌倒在地,他重新坐下,低頭看了一眼,隻見自己雙腳之間多了一條鎖鏈。
“好,好極了!”
喬衡沒有上前扶他,他低頭輕咳了幾聲,然後說:“皇兄可還記得我當日所言?”
皇帝狠狠閉了閉眼睛,他沉默了一會,才睜開了眼睛,說:“我記得。”
“不知兄長還相信我嗎?”
皇帝沒有說話,隻是不去看他。
喬衡拍了下手,換道:“王安。”
王安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喬衡說:“給他。”
王安垂首應是。
皇帝心想,終於來了。
王安一步步走過來,皇帝看不清托盤上到底放的是什麼。應該不是鴆酒,也許是一把匕首。
但是王安走到近前時,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托盤上呈著的居然是一封奏疏,以及一枚鑰匙。
皇帝看了一眼喬衡,然後把這封奏疏拿了起來。
在看到上書人的名字時,他皺了皺眉頭,怎麼是平南王府的左長史。
在皇帝拿起奏疏的時候,喬衡又轉過了身,拿起了之前還未讀完的書,其實這是文淵閣那邊整理出來的又一冊武經。他用手摸過每一行字,每一個字都不曾遺漏,每翻一頁都重複著這個動作。
皇帝抬頭看了喬衡一眼,留意到他這一動作,一種違和感浮上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手中的奏疏。
隨即,他的目光凝在了這封奏折的裡的一句話上,“……伏劍自刎,平南王薨”。
這居然是平南王的喪報!
他猛地站了起來。
喬衡沒有看向皇帝,他像是完全沒感受到皇帝的震驚與不敢置信,鎮定地說:“如果皇兄是在擔心我走後,朝堂上仍有平南王府的勢力掣肘,現在可以放心了。”
皇帝:“……這上麵寫的是真的?”
王安笑著說:“這哪有假的。”
皇帝一把推開王安這老貨。
“這裡沒你插話的份!”
他不顧腳上的鐵鏈礙事,走到喬衡了身側。
皇帝捏著奏疏,眼也不眨地看著喬衡,“這是你令人乾的?!”
子弑父!
堂弟他到底明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他又驚又怒。
喬衡:“原來兄長是這樣想我的,兄長也認為我會殺了平南王?”
皇帝當然有注意到他沒有稱呼南王為父王,而是極為生疏的直接稱呼南王的封號。
“到底是不是你?”
“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就是不知道兄長說的是哪一件事了。也罷,你我兄弟久彆重逢,何必討論這些掃興的事情。”喬衡說,“想早先在桃花堡初見,直到今日,你我二人竟從沒有好好坐下來聊過。我已讓王安備下了酒,你我不妨坐下小飲一杯,為弟對這一日期盼已久了。”
一旁的矮幾上擺放著兩枚小巧精致的胭脂紅酒盞,裡麵盛著澄澈透明的液體。沒等皇帝說什麼,喬衡就已經率先走過去了。
皇帝的手指慢慢鬆開,奏疏從他的手中掉在地上。他說:“阿弟,你隻知道嗎,我突然覺得我大概從來都沒弄懂過你。”
喬衡不去接話,他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他對著矮幾上的兩杯酒盞說:“兄長挑一杯。”
皇帝察覺出些許不對,說是飲酒,但為何矮幾上隻有兩個盛放著酒的小酒盞,卻不見酒壺的蹤影呢?大費周章的在事先備好了酒,就為了這隻夠喝一口的酒?這“小飲一杯”竟然真的隻是一杯!
“阿弟,你告訴我,這裡麵盛的是什麼。”
喬衡神色如常地說:“一杯是酒,一杯是毒酒。都是酒,不妨礙你我二人飲酒的。”說完他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皇帝說:“我若一杯都不選呢?”
喬衡淡淡地說:“皇兄總要為你的女兒多想想。”
皇帝定定地看著他,然後俯身用剛才托盤中拿出來的鑰匙打開了腳上的鎖鏈。他走過去,伸手拿起了一個酒盞。
“你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喬衡說:“沒什麼,這都到了最後了,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你的運氣差還是我的更差。”
他拿起了另外一個酒盞。
這個回答實在是太荒唐可笑了,然而皇帝笑不出來。
喬衡微微低頭,那胭脂色的酒盞襯得他的雙唇有一種病態的殷紅。
“好,既然你要賭,為兄陪你。”
兩人一人坐著,一人站著,卻是同時端著酒盞將裡麵的酒水一飲而下。
皇帝看了看已經空蕩蕩沒有一滴酒的胭脂盞,然後把它放回了矮幾上。
一片死寂中,他聽見喬衡說:“皇兄我有些困了。”
“……我先睡了。”
皇帝說:“阿弟……”
緊接著,他又聽見另外那枚酒盞從對方的手中滾落下來,在地麵上打著旋微微輕顫。
他目視著前方,不敢向下看去。
他是皇帝,皇帝是不能示弱於人的,可是眼角處還是多出了一行水跡。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卷over,有沒有番外暫時沒想好
該換地圖繼續穿越了╰(*′︶`*)╯
ps: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qaq說好的周六更的,結果高估自己的手速,碼完一萬字後就快24點了,剛剛捉蟲的時候居然又直接睡過去了。嗚哇,拖拖拉拉到現在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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