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約定好的水畔碼頭,隨著一名勁裝男子登上船。
喬衡剛走至船艙內,就聽到了一陣規律的摩擦聲,那聲音像是有人握了兩枚鐵膽在手中不斷把玩。
低沉而有力的說話聲傳來:“你們都先退下吧,我有話同你們的律公子說。”
說話的人站在窗前,看著水麵上緩緩滑過的船隻。他漸漸轉過身,觀其麵相,許是五十歲上下的年紀,頭發整整齊齊地用簪子挽成髻,身材高大挺拔如鬆如嶽,手中握著兩枚沉甸甸的鐵膽。
任三卻是抿緊了雙唇,緊張地上前半步擋在喬衡麵前。這人正是如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陸大俠陸漫天,可這不是老伯派來的船嗎?對方怎麼在船上!
陸漫天笑了,他沒有生氣,反而說:“你這下屬還算忠心。”
喬衡倒是知道陸漫天與孫玉伯是老相識了,也是老伯留下的底牌之一,隻是這話沒法挑明。他對任三說:“你們最近也都累了,都休息去吧。”
任三聽他這樣說,這才帶著眾人退下。
在其餘人都離開了後,在船艙內搖曳的燭火下,不知是不是窗外的水光倒映進了陸漫天的眼中,他原本如鷹如隼的眼神,漸漸柔和了下來。
陸漫天低低地喚了一聲:“香川,你彆站得這麼遠,過來讓舅舅好生看看。”
喬衡走上前,問:“舅父怎麼親自過來了?”
這聲“舅父”要是傳到江湖上,定然能驚起軒然大波。誰能想到他居然與律香川有這等關係?
“得知你昏迷不醒,我哪坐得住?”
陸漫天一把扣住喬衡的手腕,這一握立馬就讓他感覺出青年比他們上次分彆時清減了許。
“我看你寄給老伯的信上說,身上餘毒已經清乾淨了,但是我心裡還是放心不下,我先給你檢查一下再說彆的。”
脈象上來看還好,平穩有力,這讓陸漫天心中寬慰。
最後他直接往喬衡的經脈裡輸送了一縷內力,見內力運轉流暢,毫無滯澀,可見身上也沒留下傷及經絡的暗傷。
不過他為了探查得更細致一些,就多輸送了一會兒內力,讓其多運轉幾個小周天。反正香川的一身暗器功夫,全靠他和老伯教導。而香川的這一身內力,更是由他親自指點著練出來的,兩人武功堪稱同源。因此他倒也不怕自己的內力會對香川造成傷害。
然後陸漫天的臉色變了。
他輸送進對方經脈間的內力,竟然像是無法駐留般漸漸消散。
陸漫天看向喬衡的雙眼,說:“香川你先彆運轉內功消解舅舅的內力。”
喬衡沒有躲避他的視線:“我什麼都沒有做。”
陸漫天那隻握著鐵膽的手將它們攥得咯咯作響。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經脈無法貯存內力了?”
反而喬衡一派鎮定:“我當然知道。”
陸漫天質問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點說一聲?如果我早得知這件事,說不定我這次就能帶著江湖上的名醫過來了。”
他其實真正想說的是你到底清不清楚這對於一名江湖人而言代表著什麼?但是在沒忍心說出口。因為這不過是再香川傷口上繼續捅一刀罷了。
“舅父你錯了,我若示人以弱,那我的死期也不遠了。”
陸漫天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有那麼多人在盯著他,想要把他拖入無底深淵,不僅不能顯露出自己的弱勢,反而要比以往更加泰然自若。他必須瞞著所有人,也隻能這樣做。
“有沒有人起疑?”
“給我看病的大夫隻會些粗淺的外家功夫,這段日子又沒有需要我真刀真槍動手的機會,有誰會懷疑?”
根本沒人知道現在他的內力正逐漸消散,日漸趨近於一個普通人。說真的,要是這具身體上的傷勢不重,原主也不會失去生命,雖然後果全由他這個外人承擔了就是。
喬衡露出手腕上纏著的此前買到的佛珠串,他說:“再說了,我打算從此修身養性。”
他看上去是真的沒怎麼放在心上,還有功夫開玩笑,陸漫天還看到他向自己安撫地笑了笑。
但是陸漫天知道,這笑容與以前不同了。
以前的律香川笑起來,是斯文的、令人愉快的,但現在這淺淡的笑容雖然依舊彬彬有禮,但其中那種給人親切無比的貼近之意消失了。
他把自己當作一個塵寰外的局外人,或許也正是因為這般,他對自身的遭遇也可以冷漠視之。
陸漫天的心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