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伯沒有讓人提醒自己兒子他早就派人去杭州了, 孫劍的人過去,怕是會落個空。
但是這沒關係,派人去了卻沒接到人總比從一開始就沒派人過去要好, 這兩種情形彰顯的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態度。
他身為年長者不方便直接插手年輕人間的交情, 但在一些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情上,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
原本陸漫天是盤算著, 他來看看自家外甥的身體狀況,如果沒有大礙他就直接離開。畢竟他與老伯以及香川之間的關係還是個秘密, 在這裡逗留久了,容易使得有心人注意。
但現在這種情況, 他哪能放下心直接甩手走人。
萬一這艘船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伏擊怎麼辦?
而且他也不放心香川現在的狀態,直覺告訴他香川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倒不單單是失去內力這件事, 而是更內裡、更不可捉摸的那一層麵。
他也擔心香川一時想不開, 種種顧慮之下讓他根本無法先行離去。
喬衡聽陸漫天說, 對方打算陪他一起前往蘇州的時候,他沒多說什麼,隻是定定地凝視了他一瞬, 就隨他去了。
有著這樣一個熟悉身體原主的人在身邊,倒也說不上自在與否。
主要是這個世界也沒什麼他所圖謀的, 他已經做好了若是出現意外狀況,就前往下個世界的準備。
船頭破開水麵, 極穩當地駛在河水裡。
在杭州時, 喬衡還要打理一下那邊的庶務,如今到了船上,就算杭州或者孫府那邊有事情需要他處理,也聯絡不上他了。
他甚至覺得現在整條船上, 大概就他最閒吧。
他靠在船舷上,他這個方位,不需要費力抬頭就可以輕鬆看見高懸在旗杆上獵獵飛揚的孫字旗。
今天天氣出奇得好,溫暖的陽光,以及勁道適宜的河風,讓無所事事的他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過往記憶中,那被水淹沒頭頂,逐漸窒息的感覺彌漫上四肢。這本該是不適又厭煩的,但此時想起,竟更多的是一種與己無關的漠視。
他想著,他現在隻需要張開雙臂,輕輕向後仰身倒下,就能再次落入水中。
“香川!”剛走出船艙的陸漫天低喝一聲。
在律香川還未成名時,陸漫天就已經以暗器功夫聞名於江湖。練暗器的江湖人,就少有眼力不好的。這裡的眼力指的不是視力,更多的是一種察言觀色以及對對手肢體語言的解讀能力。
那船舷邊的年輕人,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似的看向他。
“舅父?”
陸漫天來不及平複因為心臟緊縮而紊亂的心跳,就大步走上前,一把拽住喬衡。
“跟我來。”他顧及船上的其他人,最後狀似平靜地這麼說道。
就是這個時候,喬衡才意識到陸漫天生氣了,雖然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地方惹到了他。
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在陸漫天喊他名字時第一時間給予回應?
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的本名又不是律香川,在來到這個世界後,身邊的人又哪個敢對他直呼其名,他對這個名字委實沒有多少代入感。當他無意時時緊繃著一根弦,也不再力求一言一行都與原主一致的時候,自然反應沒有那麼及時。
喬衡隨著陸漫天來到艙內。
房門咣的一聲關上。
“你剛剛在做什麼?”陸漫天的語氣非常嚴肅。
“我什麼都沒有做。”喬衡不覺得陸漫天想聽到的是沐浴陽光、感受河風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他也的確沒做什麼。
陸漫天見自己把話都點明都這地步了,香川還是一副不欲與他深談的樣子。
他手中的鐵膽轉個不停,然後選擇退一步,他放緩聲音,安撫道:“你彆心急,便是沒了內力也沒什麼的,一切有舅舅在呢。”
喬衡說:“我知道,有舅舅陪著我。”
陸漫天道:“你能明白就好,儘管放寬心。”
陸漫天接下來的時間,更是不敢離開了,有時連喬衡不在眼前的功夫稍長一會兒,他就心裡微沉,然後站起身就去尋人。
來個兩三次後,就算喬衡沒在意,也終於明白了過來他在擔心什麼。
而讓他明白這一點的那個契機,是在一個與往常沒什麼不同的白天。
喬衡的房間在船艙第二層,他推開窗戶想要透透風,腕間的佛珠被窗扉上的雕花鉤住,從手腕上脫落。他下意識探出半個身體,想要握住它。
結果那串著佛珠的線忽然斷開,一枚枚珠子如雨滴般落下,隻剩下一根線被他勾在指尖。
他感到一道視線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向下看去,發現是陸漫天站在甲板上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小心,彆摔下來。”陸漫天不讚同地說。
喬衡說:“我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青年人的臉上掛著挑不出錯處的神情,那或許可以理解為氣定神閒,但在陸漫天眼裡那又像是漫不經心。於是陸漫天皺起了眉頭。
喬衡看著對方的神情,頓時明白過來,陸漫天是在擔心他。
他本該像以往那樣,哪怕明知對方真正擔心的人其實不是他,雖然不上心,但還會客客氣氣地接受這份善意。
可這一次,他極為認真地分析著陸漫天的每一個神態,並問:“舅父,你是在擔心我自儘嗎?”
青年的語氣溫和極了,但問出的問題直白尖銳到刺耳。
陸漫天問:“那你會嗎?”
青年隻是站在窗畔,笑著說:“很多時候,這不取決於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