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送到喬衡這邊的文書多了少許,他有發現這點,但也不覺得意外。
之前的優待大體上是因為他剛從杭州回府,旁人礙於他大病初愈、旅途勞累,不願意他過於辛勞而給予的體貼。
如今恢複常態了而已。
但其實需要他處理的雜務多些少些,區彆都不大。
《舊唐書》中曾言“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然而喬衡那龐雜無比的記憶本身便是一頁正在不斷填寫的史書。
很多時候他在批閱文書時,都用不到思索對策,因為曆史中無數先賢大家早已經曆過相同的困境,甚至於他自己也曾在舊日裡遇到過一模一樣的難題。
他在處理那由孫府下屬提交過來的各種文書時,更像是在做背誦默寫題。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把批示過程當作了練字。
最初時他用的是挺秀勻稱的柳體,一連幾日過後,老伯還當他是仍在計較自己沒了內功這件事。
老伯特地對他說:“無需自晦,如果單以武功高下而論,府中當推孫劍第一,但你看他像那塊能靜下心來批閱文件的料嗎?在我眼中你與孫劍同為我膝下愛子,你代我管理府中事務可謂天經地,你隻管一切照舊,光明正大地拿出自己字跡來!即便日後被旁人知道了你身體狀況,若有人敢拿此事說嘴,我自去找他!”
喬衡哪有自己的字跡,他隻好再次祭出了律香川本身的字體。
如若有人長期同暗器名家打交道,就會發現,他們這類靠暗器發家的江湖人,因著手指與腕骨在寫字時的發力方式與常人略有不同,他們寫出來的字有一種彆樣的韻致,原主的字跡就是其中的典型,辨識度極高。
練起來還算有意思。
今日天色灰沉,自清晨開始蒼穹上就蒙上了一層輕薄的陰翳,半晌後院子中陣風忽起,窗外的花枝不堪承受地被吹得砸在窗框上,室內靠近窗側的地上撒了一地花瓣。
明明仍是白晝時分,但喬衡為了方便,還是早早地點上了燈。
一會過後,喬衡喚來院中的一位下屬:“有勞你把這些文書送到老伯那裡去了。”
下屬躬身接過一摞文件,謹慎地用油布包裹起來,就要送去老伯書房內。
喬衡又囑咐了一句:“雖說一兩個時辰內許是不會下雨,但若是回來晚了,路上濕滑務必多加小心。”
下屬應了一聲是,說:“屬下曉得。”
不怪喬衡多說上這麼一句,他這位下屬是一位天殘之人,從胎中出來沒了右腳,五六歲時在機緣巧合下投入孫府門下。因著他不識字,又自幼在府中長大,如今專門負責來往傳送各類文書。
下屬那隻假肢塑成的腳輕輕一點地,眨眼間便消失在喬衡視野內。
他單手抱著油紙包,他的身形好似化作了一道青煙順著陣風前行,便是放眼外界,這等輕功也不落下乘。
誰能想到,擁有這等上佳輕功的人是個連跛子都不如的家夥呢?
他心裡想著:要是律公子日後能繼承老伯衣缽的就好了。
除了當初拍板決定收容他的老伯,就隻有律公子這麼關心他了。
下屬來到書房外,抬起手敲了敲門,在聽到容許後,他如往常那般走進書房,把帶來的文書呈於書桌上。
他不敢抬頭,自走進來後就一直垂著眼睛看著腳前的地麵。
他先是看到了深綠色的衣擺從椅子上垂下,眼睛的餘光還注意到房間另一側有一雙皂靴。
房間裡有外人?
老伯看著他,笑說:“辛苦你了,你來得正好,這位葉公子從此以後便是香川的護衛了,你帶著他回去吧。”
下屬向護衛看去,隻見是一個麵目俊逸得不像是一個護衛的青年。
下屬從不在老伯麵前說一個不字,他隻說了一個字:“是。”
當下屬回來的時候,除了他自己,他還帶回來另一個陌生人。那人看上去二三十歲的樣子,如一棵挺拔的樹一樣站在下屬身旁。
喬衡很確定無論是自己還是身體原主都不曾見過此人。
下屬對喬衡說:“律公子,這位是老伯派給您的護衛。”
走了一個韓棠,又來一個新的,看來孫玉伯是打定主意給他安排護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