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賑災銀失鏢一事, 震驚南北。
風秋接應了冷血,走後不過一天,這消息已漫天傳開。畢竟運鏢的人是風雲鏢局轄下的淮陽鏢局, 奪鏢的是斷魂穀,追鏢的又是四大名捕——加上如今四大名捕一失一傷, 風雲鏢局又一連派出十五名高手卻了無音訊,哪怕這件事再嚴肅可怖, 其中的談資卻也實在是多了些,想要封鎖住這樣的消息, 幾乎不可能。
七日過後,風秋與冷血追著無情留下的線索,一路追到了鬆江府外。無情留下最後的記號在鬆江府外的七步林內,冷血與風秋再無其他線索, 隻得先入鬆江府。隻是鬆江府雖在江南, 但其自有一方勢力轄製。鬆江府內有著“江南第一劍”之稱的薛衣人, 他的薛家莊與薛家的對頭擲杯山莊左家兩戶才是鬆江府真正說了算的勢力。
便是如今如日中天的金風細雨樓,在鬆江府中能做的也極其有限。
可以說,一旦入了鬆江府。風秋能夠依賴的勢力就隻有自己, 最多也隻能加上鬆江府中江花兩家的一些商鋪。其他的,諸如遮掩行蹤之類, 估計是再辦不到了。
風秋與冷血商量道:“既然藏不住,倒不如大大方方露出行蹤來。冷四爺雖是他們的目標, 但我確不是, 這一路上白樓又將你我的行蹤藏的極好, 他們並不知道你已與我會和。我與冷四爺一同入城,隻需冷四爺換個身份。我越是不躲不藏,他們反倒越拿不準我身邊的人是誰,也就越不敢妄動。”
冷血並不讚同風秋要拿自己當靶子這樣大膽的想法,臨車近了鬆江府,也沒吐出一個“好”字。
風秋倒也不急,她笑眯眯地問:“冷四爺重傷的消息已經人儘皆知了,若是盛大人如今真追到了鏢銀所在,那斷魂穀的人要逼退盛大人,逼退神侯府,最好最簡單的法子是什麼?”
冷血沉默了一瞬,複道:“是我。”
中了圈套,身受重傷。如今神侯府裡最鬆動的一塊板就是冷血。
斷魂穀如此不管不顧誓奪這筆巨款,自然也做好了和神侯府魚死網破的準備。四大名捕強是強,但他們再強也是人,既然是人,那就沒有殺不得、綁不得的。冷血雖從埋伏中逃出來了,但他也清楚,那是因為他心裡提著那口氣不能死。如果林外沒有遇到接應的人,就算他在林中殺儘了十九人,也會因傷重不治而落下後患。
斷魂穀那次埋伏是含了十足的殺意,誓奪神侯府冷血的命的。隻恨一擊不成,反被冷血逃出升天,斬蛇不死的後果的這些活在陰影裡頭的人遠比冷血還要清楚,可以說,冷血與神侯府一日不倒,斷魂穀便一日不會放棄。
若是冷血的行蹤未能遮掩,那敵人必會精銳全出先殺他這個落單的。風秋的提議雖然大膽,但卻不失為一個兩全好辦法。既能繼續保證冷血的安全,又能順利去查探無情的下落。
風秋清楚冷血在擔心什麼,故而又說:“冷四爺不必擔心,我雖將自己擺上了明麵,倒也未必會成靶子。我並非莽夫,這法子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退一萬步來說,我要入神侯府的事從沒有擺上台麵,江湖中隻認我是金風細雨樓少樓主,而神侯府辦案,總歸與金風細雨樓貴重的少樓主乾係不大呀,誰會覺得我身邊帶著的人,會是斷魂穀勢要除掉的神侯府冷血呢?”
“這也太不拿自己的命當一回事了。”她看向冷血笑道:“便是冷四爺自己,不也覺得我不值當嗎?”
冷血:“我不是——”
在言辭上,他實在是說不過風秋,隻得歎息道:“我明白了。”
風秋知道冷血一旦答應便絕不會反悔,便也放寬了心。
“既然如此,冷四爺,到了人前,你我就得換個稱呼了。”風秋道,“我不曉得冷四爺年歲,但為了掩人耳目,還請冷四爺稱我一句‘姐姐’,你是我父遠方表兄家中的幼子,名為江淩。”
冷血原先一直沉默,直到風秋說了這話,方才低聲說了一句:“十八。”
風秋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冷血是在說年紀,她笑了笑道:“看來冷四爺比我大些,我還有近一月的功夫方才滿十八。”頓了一瞬,她又莞爾:“隻是我實在沒有這個年歲的表兄,還請冷四爺折價先這麼叫了。”
冷血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出拒絕的話。
他這個人,沉默時是同意還是拒絕一眼就能瞧得出。
風秋本意是將冷血喬裝,但冷血那雙碧眼實在是太突出,在這個沒有美瞳片的世界根本無法遮掩。風秋思來想去,也隻能想出將他纏滿繃帶,偽裝燒傷病人,硬遮這個辦法。
她從馬車裡尋出了易容物品,捏著那些物品感慨幸虧找的是白樓,也隻有白樓的人會在準備車馬的時候還不忘再準備些易容工具。
她尋出了些能偽裝燒傷的,對冷血笑道:“那就請冷四爺多委屈些了,您要是出現了,敵人必將全力攻擊,連我都會變得危險。”
冷血,冷血隻能同意。
進了鬆江府,風秋先摘下了帷帽才下馬車,她四下看了一圈,方才抬手去扶仍在馬車上的冷血。
冷血沒有動,風秋也不急,但她也不收回手,就這麼等著。
風秋遞出手等了好一會兒,馬車裡方才猶猶豫豫地探出了一隻纏著繃帶的手,隨著那隻手,冷血的聲音低低傳出:“少樓主,你實在不必……”
風秋道:“要遮掩身份,自然細節便要做好,您見過誰家燒傷的病人能行走自如的?”
冷血:“……”
冷血一時沉默。
但風秋卻不急。她這麼些年,連邀月憐星、甚至是大李那個神經病弟弟的古怪脾氣都趟過了,冷血這麵冷心熱的個性,他的很多想法在風秋的眼裡,還真不是什麼難猜的事。
真要說起讓她覺得奇怪猜不透的事——這一月裡接二連三發生的事裡頭,唯一讓她覺得有些古怪的,其實是斷魂穀做這許多事的動機。
雖說斷魂穀是江湖中最厲害的黑道,可它說到底,也就是一個普通的江湖組織。縱使穀中高手如雲,卻也不見得便有足夠的實力能與代表朝廷的神侯府直接撞上。無敵公子看起來也不是個意氣用事的傻瓜,他在對付李園的時候甚至還知道利用李尋歡的弱點,安插一個龍嘯雲。黃河賑災款的確是一筆能讓人十輩子也用不完的巨額財富,但淮陽鏢局押鏢起初並未覺得會有不妥也正是因此。劫殺朝廷的銀款無異於謀反,為了一筆銀錢從而賠上自己一輩子的心血——值嗎?
便是原著故事裡頭葉孤城作為江湖一方勢力選擇造反,那也是有南王這樣的朝廷勢力作為依靠——
風秋悚然一驚。
她忽而想到了先前李琦略帶譏誚的那一句“這樣大的謀劃竟隻扯進來一個斷魂穀,我是真的佩服起他了”。起初聽著時風秋並未在意,但如今細細一想——能讓李琦都覺得龐大的謀劃該是什麼樣的謀劃?
西葉決戰,李園受襲,斷魂穀竊鏢。
如果說正如原著裡的西葉決戰是為了謀反……那斷魂穀現在做的這些個“大事”,它所為的,斷魂穀背後的人,它一定對付李園,要李園孤立無援的根本動機——大李他,他在做的,該不會真是……!
風秋的手微微有些抖,冷血恰好在這時終於做完了心理建設,他握住了風秋的手,慢慢從車上踩了下來。
風秋回過了神,原本有些發涼的指尖快速回溫。麵對冷血有些困惑探究表情,風秋搖了搖頭,笑自己想的太多。
彆管事情背後是什麼了,如今最要緊的是找到無情和鏢銀。神侯府與金風細雨樓已成了暗盟,若是神侯府因此事折損,對金風細雨樓也無疑是巨大損失。
然而冷血見風秋神色不對,多問了一句:“怎麼了?”
風秋頓住,她想到冷血也是朝廷的人,有些事或許問問他能更清楚,便試探問道:“大李……我是說李侍郎,他最近在朝上情況可還好?”
冷血沉默了一瞬,而後道:“不瞞你說,西葉宮城決鬥一事,惹得官家對神侯府十分不滿。李大人為了保住神侯府,各方奔走,最後甚至不得不直接正麵對上蔡相來保護我等。”
風秋心裡一咯噔,問:“他做了什麼?”
冷血道:“也不知李大人從哪兒得到的線索,他指出蔡相與南王交好,西葉決鬥之事根本就是蔡相授意南王,意圖不軌。”
風秋:“是蔡相,不是南王?”
冷血皺眉:“是南王,哪裡成了蔡相?”
風秋沉默了一瞬。她本以為斷魂穀背後是南王,李無忌是在阻止南王造反。但若是李無忌一早在朝堂上已經劍指南王,那風秋倒覺得他要對付的不是南王了。她了解李無忌這個人,看起來是很世家君子,很溫潤不愛爭辯。但這人實際上是蛇,不咬你就算了,若是真打算咬下去,根本不會給你半點喘息的機會!
南王謀反這樣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證據在葉孤城手裡,隻要葉孤城紫禁之巔不動,根本就沒有彆的能一下敲死定罪的線索。他如果真的是想要對付南王——西葉決鬥根本不是個好的切入點!畢竟南王還沒有動手,單這一點他就能輕易抽身!
如果不是南王,那是蔡京?可大李都熬了那麼些年了,先前也一直在避免與蔡京正麵衝突,更是因不是時候這樣的理由勸住了本想對六分半堂動手的蘇夢枕!
如果大李要對付的是蔡京,那斷魂穀的所作所為又不能解釋了,總不能是斷魂穀聽蔡京的去搶了朝廷的賑災銀!
風秋沒帶帷帽,她與冷血停的太久,已有許多人將視線投了過來。
冷血注意到,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提醒了一句:“姐姐,我們是不是該先走?”
風秋回過神來,這些事裡頭處處透著古怪,越問越不清楚。她隻能先放棄探究,處理眼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