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 茶香意淺。
風秋坐在桌邊,瞧著對麵的方應看和李琦, 覺得這場麵有點似曾相識。
李琦一身白袍刺金繡, 不帶笑意就這麼側坐在桌邊時,往往會給人很大的壓力。但偏方應看就像感覺不到他的不快一樣,他還穿著那件鬆鬆垮垮的袍子,隻是好歹將腰腹處的繃帶換了。李琦不笑,他卻帶著笑意, 甚至神色放鬆, 指尖搭在血河劍的劍柄上,頗有反客為主的態勢。
風秋:這場景不僅似曾相識, 我甚至覺得自己見過好幾次。
當初在李園遇到李琦的時候, 這小鬼可謂是神佛難治, 就算是入了移花宮, 他也是能給邀月和憐星添堵的那個。風秋本以為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吃虧呢,想不到被方應看堵在了自己的地盤上,也嘗了回發作不得的滋味。風秋差點就要鼓掌叫好“風水輪流轉”, 但又怕她這麼一說, 這轉盤會指向她, 輪著她陷入進退不得場景。
風秋自認自己已經十分謹言慎行了,可方應看還是能輕易一句話把她抓緊泥潭裡,逃都逃不掉, 還得麵對這死亡一般的寂靜氣氛。
風秋沉默了很久, 麵對方應看毫不在乎的一句“姐姐”,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複。
回複“我沒有這麼大的弟弟?”那風秋幾乎都能想到方應看的下一句話:“現在有了。”
想來想去,風秋覺得沉默和忽視才是最好的應對。她喝完杯中的茶,對李琦道:“李琦弟弟,雖然我不清楚你怎麼在這裡,但還是十分感謝你搭救了我們。我這趟來西夏是有要事你也知道,我希望你看在咱們兩家的情麵上,好人做到底,讓我去見見你抓到的女真人,在幫我們去往西夏。”
李琦原本就在等著風秋求他,如今風秋開口,他便開口道:“以你我的關係,這是自然。”他瞥了方應看一眼,複又笑道:“隻是楓娘打算用什麼來回報?你知道我這個人,從不喜歡做白工。”
風秋還沒回答,方應看先輕笑了一聲。
李琦沒什麼情緒的瞥了過去,方應看慢聲道:“抱歉,聽到了件好笑的事,是我失禮了。”
李琦道:“既知失禮,還請小侯爺管好自己的嘴巴。”他慢聲道:“畢竟這裡不是中原,縱使小侯爺手腕通天,也通不了這西夏的天。”
方應看不甚在意,他甚至笑了笑,說了句:“是嗎?”
李琦未言,方應看卻瞧著風秋說:“楓娘不覺得好笑嗎?”
風秋:……你怎麼又扯上我?
好不容易退出漩渦中心,結果又被方應看扯回來,風秋故意道:“不叫姐姐了?”
方應看笑了聲,他毫不在意,順口就改了稱呼:“姐姐不覺得好笑嗎?”
風秋:“……”是我小看了你!
風秋見方應看問了兩次,又見他眼裡隱有示意,大約明白了他的意思。順著說了句:“沒有,姐姐愚鈍。敢問弟弟,哪裡好笑呢?”
方應看:“……”
方應看揚唇一笑,指尖點著桌麵道:“你說與他通家之好,他卻向你索要事成報酬。知道的是他年幼不知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張口騙人呢。”
風秋聞言,瞧方應看的眼神立刻就變了。說實話,她從沒有見過有人敢這麼在李琦臉上扒皮的。以她對李琦的認識,這孩子高傲又自矜,最不忍受的事項裡“被人當場下麵子”絕對能排上前三!
邀月當場下過他臉麵,他便能不顧及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當場回擊過去。更彆說之後便毫不猶豫在移花宮裡玩失蹤,讓不喜他的移花宮反成了他擺脫李無忌的踏板一事了。
方應看的功夫有多高風秋尚且沒試探出來,但以他如今的傷勢,顯然不會是李琦的對手。
他在形勢上弱於李琦,氣勢上倒是半點不輸。甚至比起當初麵對邀月憐星的李琦,由方巨俠撫養、年紀輕輕便成侯爵的方應看,顯然要更敢說也更敢做!
風秋都見著李琦指尖凝起,方應看仍猶自鎮定,他甚至還笑得出來,對李琦又說一句:“這裡是西夏,而我是大宋的神通侯。李公子殺我容易,但怕是不容易同夏主解釋。”
李琦冷笑:“我不需要解釋。”
方應看說:“你需要的,你抓了女真人,你已經選擇了站位。”他的手指依然點在桌邊上,此時卻在李琦與風秋之間劃了一道線——
方應看淡聲道:“李公子自斷魂穀起,短短一年間創下如今的基業,想來不會不明白世無淨土這個道理。哪怕這雲湖天尋不出一絲揚塵,鏡湖之下也是河沙淤泥,胡楊林口也是腐葉細蟲。”
“尤其是在如今的西夏——”方應看彎唇,“沒有中立。李公子想要雲湖天,又殺了女真人,那便是站在了自己的出身上。”
“既然已選了宋,便彆再嚇唬朋友了吧。”方應看慢悠悠說,“小心適得其反。”
李琦盯了方應看好一會兒,方才笑道:“楓娘,你這個‘弟弟’好能耐。不過三兩句話,竟要堵死我所有的退路。”
風秋:“……”他真不是我弟弟。
方應看屈指敲了敲桌麵,問道:“既然談妥了,接下來是不是可以先帶我們去瞧一眼你抓到的女真人?”
李琦瞥了一眼方應看,他瞧著厭惡極了,冷淡道:“可以。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他的聲音涼的像血河的劍鋒,卻又帶著寒冷的笑意。
“在回去的路上小心點。”李琦溫柔道,“可彆因水土不服出事。”
方應看聽了這話,直接指了指風秋。
他道:“這倒不必李公子擔心,神侯府的江楓負責我往來安全,她會保護我。”
風秋:“?”
風秋:不是,我怎麼不知道我的任務是保護你來著?我不是來找西門吹雪的嗎!?
不是,比起這個,你們談妥什麼了?你們明明在互相冷嘲熱諷!
李琦終於意識到什麼叫做“光腳不怕穿鞋”,他曾經也無所謂,但如今卻受諸多因素掣肘,反倒不能如當初那般直接殺了方應看來得痛快。大概方應看也正是猜出了這點,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令人憎惡。
李琦安靜了些,他複又露出漂亮的笑容來。他的容貌本就偏為中性,當他想要表現溫柔無害的時候,總要比旁人更要容易些。李琦道:“楓娘怕是不會保護您回去了。”
他瞧著風秋,眼裡誌得意滿:“你還要入大漠找人不是嗎?”
風秋一驚,她下意識問道:“你知道西門吹雪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