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導,向小姐。”曾理朝他們走過來。
很奇怪,小園剛才看他走回去的背影,明明很像普通的裝修工人,肩膀微沉,稍微有點駝背,單從背影看就很樸實,毫無演戲的痕跡。
可現在朝他們走過來的人,腰背挺直,臉上漾著笑紋,自帶一種說不出的氣場,而他還是穿著和其他工人一模一樣的服裝,就連發型都差不多。
真神奇。
“啊,”霍璧君這下還沒什麼不明白的,他沒和曾理合作過,不過也聽說過他喜歡事先熟悉角色。
有的演員喜歡這樣,一進片場就變成角色。他不僅自己要入戲,還要周圍人的也把他當成角色。
演藝界裡大名鼎鼎的,唯一一位三金奧斯卡影帝丹尼爾·戴·劉易斯就是這樣的演員。
在全世界的各種語言版本裡的電影雜誌裡都有報道他拍戲的秩事,說他在拍《紐約黑幫》的時候,他演一個人神共憤的屠夫比爾,一進劇組工作人員都害怕了,而且在戲下各種挑釁演員和工作人員,大家都討厭死了他。
同組的李奧納多在劇裡需要揍他,等真拍的時候,他完全不手軟,傳言他還把劉易斯的鼻子都打斷了。
當然國內是人情社會,即使在片場,也需要交際,溝通,協商,不太可能允許演員擁有這樣的自由。
霍璧君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演員,曾理老師果然名不虛傳。
“嗨,老哥,真聞名不如見麵!”他伸手過去握住曾理的手,“歡迎歡迎!”
曾理笑得含蓄,甚至還有點內向,他對小園也點了點頭。
小園打招呼:“曾老師,我是向小園,很高興與您合作。”
在她的認裡,曾理應該是不認識她的,可他卻點了點頭,朝她微笑,“早些日子和朱老師打麻將,她和我還提過你呢。”
他指的是朱萼華?
不止小園驚訝,就連霍璧君也愕然地看向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還認識朱萼華?你居然不早說?
小園一時還不適應自己變成“傳奇人物關照過的人”這樣的情況,她隻能乾笑,“阿哈哈……”
她也沒想到朱萼華老師還記得她。
過後她給哥哥打電話,問他是不是又去拜托朱萼華了,向之石比她更意外,隻說沒有。
小園也更搞不懂了。
……
曾理老師的演戲風格完全和霍璧君不同,後者擅長情感比較外放的戲,而前者的風格非常自然,潤物細無聲。
等他的妝容完整,穿上服裝時,全場都被他鎮住了。
原來一頭精心修剪保養的頭發剃成了小平頭,他還讓化妝師給了挑染了一些灰白色,化了皺紋妝,瞬間精力神頹了大半,蒼老了十歲。
手也化了特殊妝,看上去必須得像經常乾活的手,指甲剪短,他自己嫌棄太乾淨,出去外頭抓了好幾把泥沙,洗淨,再抓,再洗淨,幾個回合下來,指甲縫裡就有了一些滲進去不太好洗的灰泥。
等開拍時,曾理老師一看自己的鞋,又覺得不行,太乾淨了,出去在外頭的灰雪路麵跑了一圈,這才覺得合格。
霍璧君被他搞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差點要對他說:“哥,差不多行了,也不會拍那麼仔細的。”
看似溫潤無聲的演法,內裡全是鋒刃。
第一場戲是他和前妻的戲,是開機以來,旁觀人數最多的一場戲。
飾演他前妻的是一位中生代的女演員,在《霍探》係列常駐演員,《霍3》這部演自殺女學生吳倩麗的母親吳慧雲。
吳慧雲和季宏鋒兩人未婚先孕,季母見生的是孫女不讓他們結婚,季宏鋒年輕的時候隻聽他母親的,吳慧雲一氣之下帶著女兒遠走。
一走就是十六年。
季宏鋒多年來一直在打聽他們的消息,無奈老母親年邁多病,他隻能在身邊照顧,錯失了與他們母女見麵的機會。
母親去世後,季宏鋒在多個城市輾轉生活,做了很多工作,包括水泥工,裝修工,電工,開貨車的等等,終於與吳慧雲聯係上,來到了濱城。
吳慧雲不願意讓他見女兒,季宏鋒隻能遠遠地看著她。他在濱城租了一個月的房子,每天就遠遠地跟著孩子上學,看她放學。那時他已經知道了女兒受到了傷害,害她的人也進了監獄,他沒能做什麼,就不要打擾她的生活了,他默默地離開了,去了鄰縣打工,隻想離她近一點,等著有一天能和女兒見上一麵。
他生活了下來,差點就結成了自己的家庭,直到他聽到了女兒自殺的消息。
曾理要演的就是這一場。
簡陋的房子裡。
吳慧雲坐在桌子的一邊,季宏鋒坐在另外一邊。
兩人枯坐著,視線都在桌子上,相對無言。
隻有深深的悲傷。
“閨女,”季宏鋒啞著聲說了兩個字,再也說不下去了。
“火葬了。”吳慧雲木然地說了一聲,眉眼卻擰了一下,像忍著極大的痛楚。
季宏鋒安靜了一會,想去摸煙,摩挲了下手掌,他抬眸看了一眼吳慧雲,停了。
“……她不知道還有一個親爸,一直以為她爸就是她親生的,她爸對她也好……”吳慧雲說著眼紅了起來,“……她爸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嘴唇直哆嗦,“接受,接受不了……”
勉力說完,豆大的淚簌簌滾落。
季宏鋒眉毛縮緊,喉嚨艱難地吞咽了下,他吸了吸鼻子,又去摸煙盒,拿在了手裡握著。
吳慧雲她眼睛腫著,這些日子似乎已經把淚水都流乾了,也還是會有新的出來。養了十幾年的女兒,捧在手心裡的寶貝沒了,父母的生命也隨她去了。
她擦了下淚,從包裡拿出一本相冊,“……這個給你留著吧,”
季宏鋒的目光直了,緩緩放下了煙盒,雙手放在了桌麵。
“我選了一些她的照片,從剛學會走路,到……到考上了高中……,你拿著吧,”吳慧雲抓起包站了起來,抽著氣說,“……留個念想吧。”
她捂著嘴離開了。
接下來就是曾理的獨場戲了。
他雙手緊張地拿過來相冊,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地翻開了一頁。
猛地他眉眼彎了彎,一張一張翻開照片,手指緩緩地拂過,笑意也漸漸地掛上了他的嘴角,口中喃喃著,“……XX年,3歲,對,3歲……XX年,啊,7歲長得高,長得好。”
他眼睛裡漸漸積蓄了淚水,悲傷蔓延在他的臉上,滲透在他的每一條皺紋裡。
他歎著氣,翻著相冊,喉嚨裡發出悲慟的“嗬嗬聲”,淚水似乎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用力抹了把臉,手掌蓋著臉,無聲地哀泣好一會,再抹了把臉,繼續努力地,堅持地睜著眼,想把女兒看清楚……
……
小園不知不覺淚流了滿臉,她永遠都會記住這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