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據說媽媽是更喜歡到餐廳吃的,她喜歡找一個陽光好點的地方,靜靜地吃早餐。
護士長和她說過母親的情況,說她是最配合的,也最省心,日常都很自理,也有她自己的安排。
她瞧著小園的神情,又急忙補了一句,“當然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們都有人陪在她身邊的。”
小園想看看早上的母親是什麼模樣。
她獨自一人坐在那裡,陽光灑了半張桌子,她梳了條辮子,白皙的皮膚光潔且泛著微光,垂眸吃東西的模樣十分溫婉。
旁邊一棵散尾葵靜靜地陪伴著她。
這畫麵看起來十分愜意舒適。
小園慢慢走過去,坐到了她的對麵,看著她盤裡的早餐。
銀耳粥,小籠包,燒麥,榨菜酸豆角,一顆水煮蛋,還有一杯牛奶,
護工給她端來一杯水,問她要不要吃早餐。
小園沒有胃口,搖了搖頭婉拒了。
其實她們有過一段很開心的時光,從她有記憶的時候算起,三歲多上幼兒園的時候,媽媽每天都會送她上學接她放學,有時她們去買點菜,回家做飯,一起吃飯。
有時就著昨天的剩飯剩菜湊合一頓,也很開心。
有時媽媽會給她買個小蛋糕,她做完作業就可以吃,媽媽會笑著提醒她睡前要刷牙。
她上了小學之後,她媽媽認識了那個男人,那男人長得高大,儀表堂堂,小時候的小園並不覺得他有什麼了不起的,可發現媽媽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笑得很開心,會害羞,臉經常紅紅的,有時還會趴在他的懷裡流淚說心事。
很快他們就結婚了,他就有了繼父。
有過兩三年還算不錯的時間,她也漸漸適應了繼父的存在,直到他失業了,在家的時間越來越長,好像找工作並不順利,高不成低不就的,
媽媽一問他就發脾氣,那些話說了太多遍以致於這麼多年仿佛還曆曆在耳。
“現在看不起老子了?你才賺多少錢?”
“老子為什麼賺錢要幫你養閨女,又不是我的種!”
“你兒子也不跟老子生,你還有本事管我?”
“……”
“媽媽,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我好餓……”
“不是給你錢讓你放學後去吃點東西?”
“可是……”她想和媽媽一起吃飯啊。
“媽媽還沒下班,你到樓下鄰居或者小賣部那裡去,你爸在家啊,你讓他開門……”
她不敢。
那男人要不在沙發上看電視喝酒,要不就在睡覺,叫了也沒人給她開。
往事一件件洶湧而來,幸好她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那幾年的她腦子裡反反複複地都在上演這些畫麵這些話,沒有一刻得到安靜。
現在麻木了嗎?
沒有。
還感覺疼痛,還很傷心,不理解,心臟一寸寸都在焚燒,可或許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痛楚,所以此時此刻能夠冷靜地坐在媽媽的對麵,看著她吃東西。
冬日的陽光靜謐,微風拂來,綠影在潔白的桌麵晃蕩。
小園喝了一口水,凝視著媽媽。
也許她不願意醒來麵對,不願意認她們兄妹,這樣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裡,也許對她是一件好事。
小園不在意她還不認不認得自己,可哥哥很在意。他12歲那年與媽媽分開就沒再與她見麵,這也是他的執念吧。
想到哥哥,她雙眼發澀,又喝了一口水掩飾,輕籲了一口氣。
媽媽似乎絲毫都沒有察覺她的存在,她喝完了粥,開始剝起雞蛋來。
小園掃了一眼,便撇開了視線,望著戶外。
忽然,她麵前推過來一個小盤子,盤子裡盛著一顆雪白的已經剝完了殼的雞蛋。
小園驀然一愣,不敢置信地望向對麵的女人。
媽媽仿佛沒有意識到她做了什麼,她用筷子夾起了一顆燒麥,放到唇邊咬了一口。
“媽……”她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緩緩地湊前,觀察著她。
“你……”小園看了看麵前的雞蛋,心裡有什麼東西慢慢洇開了,“這是給我吃嗎?”
她沒有回答,隻是挑起盤中的一把不鏽鋼勺子,放到了她麵前。
小園的視線跟著她的動作一來一回,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下,她拿起了勺子,開始吃雞蛋,眼淚滴落了下來,她飛快地擦了下,埋著頭吃完。
拿過紙巾擦拭的時候,發現媽媽在看著她,她的眼睛不再渙散,而是有了焦點,眼神就像溫暖的和風。
小園眼睛濕潤地看著她,“媽媽,你認得我嗎?”
看不出來是認得她還是不認得她,可是她的眼神平靜而溫和,看不出一絲的波動,隻有嘴角輕淡地一抿,她說:“要好好的。”
小園怔怔地,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你們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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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小園給哥哥打了電話,把媽媽的情況對他一說,他開心極了,讓她在這裡多待幾天,小園沒有馬上答應,反而問他體檢報告什麼時候會出來。
向之石的語氣聽起來沒什麼異樣,告訴她還要幾天。
打完了電話,她倒頭眯了一會兒,毫不意外地做起了夢。
夢中她們還在山城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媽媽帶她去遊樂園玩,到了晚上她們搭車回家,後麵她困了,拉著媽媽的手,“媽媽,我們快到家了嗎?”
“快了,曉曉,”媽媽的笑容特彆溫柔,俯低臉看著她,“曉曉,媽媽明天就要去和叔叔結婚了,以後就會多一人來疼你了,好不好?”
她的笑容明亮,甜蜜,有的都是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
淚水滑落了下來,一滴落湖,畫麵洇默,化成黑暗。
小園在黑暗中踟躇了很久,忽然被一個急速下墜的夢驚醒,她驚坐而起,眼皮和心臟狂跳,菜卷的喊聲逼近,門“哐”地一聲被推開,他語氣驚急,“園兒,阿姨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