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娘在半夢半醒間被人叫醒,睜開惺忪的睡眼,“娘,怎麼了?”
逃荒路上把人折騰得不輕,多數夜晚是倒頭就睡,以天為席以地為鋪。前天大半夜被叫醒,匆匆忙忙出了城,咣咣當當坐了一整天馬車,好不容易來到樓家坡,找到了睡覺的地方,半夜又被叫醒,就這個折騰的樣子,是個人都受不住。
陳氏眼眶青黑,也是難掩疲倦,“樓家坡有問題,快起來彆磨蹭了。”
魚娘坐起來胡亂揉了揉頭發,怎麼又有問題,大家都安安分分的不好嗎?
可她也知道,亂世就是如此,真要太平安穩,一路順順利利過蘭江到安陵,那就不是亂世了。
多虧前些日子養成的習慣,為了應對突發之事,魚娘一貫和衣而眠。她掀開被子,裹上最外麵的衣裳,三兩下穿好了鞋子,“娘,我收拾好了。”
陳氏也給三牛穿好了衣服,三牛趴在她的肩上,打了一連串的哈欠。母子三人出了房間,和大家彙合。
院子裡,李家人都在。顧氏挺著個大肚子,頭發蓬亂,沒有了往日的嫻靜,她緊緊拽住劉氏的手,仿佛靠著劉氏才有勇氣麵對這一切。
“娘,爹讓叔河出去會不會有事?”
劉氏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叔河就是出去報個信,你彆擔心了,管好你自己就行。”
劉氏再蠻橫也知道顧氏如今懷著身孕,最是敏感多思,稍有些風吹草動就能把她嚇住,所以話語間也收斂著自己的脾氣。
不過片刻,李叔河便回來了,他把李大成拉到角落裡,“爹,石貴他們都知道了,客棧裡的士兵也埋伏好了。”
李大成:“這麼快就安排好了?”
李叔河想起那些士兵井然有序的樣子,不禁稱讚道:“可不,人家那可是軍隊裡出來的,以前跟著大軍四處征戰,這點事對他們來說不算啥。”
李大成又問:“石貴知道了有什麼動靜?”
李叔河一拍巴掌:“爹,我給你說,石貴真絕了,不愧是在王大人手下混過的,他聽完我的話,二話不說把主人家作為人質給綁了。”
李叔河試探道:“爹,要不,咱們也學學石貴?”
李大成看了一眼老嫗,老嫗抱著忍冬,深秋夜裡坐在地上,表情木然,愣愣得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歎氣道:“算了,綁不綁對我們來說也沒區彆。到底她幫過我們,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魚娘蹲在老嫗麵前:“奶奶,地上涼,你彆坐地上了。”
老嫗花白的頭發隨意紮成一個髻挽在腦後,有不少雜亂的頭發沒紮好,她抬起頭,臉上皺紋一道道的,眼睛也有些渾濁。
“哎,我心裡熱的難受,坐在地上舒服點,不礙事的。”
魚娘不知道如何勸了,她未曾經曆過如此沉重的事,當苦難砸到他人頭上時,外人安慰的話說得再好也永遠無法感同身受,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憑心而論,如果她站在老嫗的角度,和和滿滿的一大家子走的走散的散,很難不生出怨恨,恨世道,恨朝廷,恨不得所有的人一起為自己的苦難殉葬。可是老嫗卻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就願意冒著巨大的風險為他們通風報信。
魚娘心口酸脹脹的,這讓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麼。
魚娘解下隨身攜帶的水囊,“奶奶,您喝口水吧。”
老嫗:“沒事,我不渴。”
魚娘又從衣兜裡掏出兩塊梅花糕,這是陳夫人在馬車上給她的,“那您吃點東西吧?就算您不吃,留著給忍冬也好。”
老嫗這才接過去,抹了把眼角的淚:“小姑娘,你們一家都是好人。我們樓家坡原本不是這樣的。我們以前有地,每家都有十來畝地,吃穿不愁。後來賦稅越來越重,又遇上旱年,沒辦法才走了歪路。我也沒騙你們,我三個兒子都死了,隻剩下一個小兒子,兒媳婦也餓死了,他想去逃荒,可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實在是沒路可走了,他如果不做這個壞人,我們一家就都餓死了。”
忍冬在老嫗懷裡睡得很熟,剛才李家人起床吵醒了他,老嫗就把他抱到院子裡不停走啊走,哄他睡覺。
魚娘怔怔看了忍冬一會兒,而後起身,“我去給忍冬拿個衣服蓋上。”
說完跑進了屋子裡,開始翻東西,可是李家人也沒多餘的東西,僅有的被褥是必須要帶上的,還有衣服,隻有換洗的幾件,自家都不夠穿。
魚娘翻找了一通,最後兩手空空坐在床上,覺得自己是如此地無能為力。
商量完事情,樓家坡的人各自歸家。
老嫗的小兒子輕聲敲了敲門,小聲道:“娘,我回來了。”
李伯山和柱子蹲在門口,對視一眼,一個人悄悄把門打開,一人躲在門口準備偷襲。
眼見他就要進來了,老嫗突然反應過來,她是想救這家人,但絕不代表要把自己的親生骨肉推到火坑裡。
她用儘力氣喊道:“四娃快跑!”
樓四娃後退了一大步,看清了給他開門的人,這哪是他娘,分明是個男人。
樓四娃質問道:“我娘呢?你們把我娘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