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約是申時(下午三點多),一場雨過後,空氣中充滿著泥土的芬芳,碧天遼闊,秋風送爽,一隊大雁變換著隊形往南飛去。
魚娘張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要不是顧忌還有其他人,恨不得大喊一聲。
河邊劉大舅他們在釣魚,瀠水到底不是家門口的小溪,寬足有七八百尺,剛下過雨的河水清亮亮的,陽光下鱗光閃閃,緩緩往前流去。這樣的河,掉進去能不能活下去就全靠命了。
一場雨過後,河水漲了不少,劉大舅他們也隻敢挑最平緩的地方釣魚,不敢離河岸邊太近,生怕不小心滑倒掉進去。
釣魚是釣的人享受其中,不覺得時間過得快,而對看的人來說就是一種折磨了。
魚娘看了一會兒劉大舅他們釣魚,而後把目光放到遠處的崇山峻嶺上,濯陽和遂牧交界之處有一些不太高的山,如今到了深秋,山上深紅淺紅層層交織,煞是好看。
山的一側是平坦的農田,農田裡隱隱約約有些綠色,應該是種下去的小麥或者其它作物。再往前,零星散落著幾座不大不小的村莊。
逃難到這裡,小部分災民就不願意再往前走了,靠著乞討挖樹皮也能勉強度日,再辛苦往遂牧郡去,能過上的生活也和現在差不多,沒有田地,依舊要靠乞討過日子。
遂牧郡內也有不少災民,北方大旱,雖有瀠水和蘭江灌溉,到底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沒有田地的百姓過得最苦。再加之謝將軍也不是什麼好人,不是和西邊打就是和東邊打,征兵斂財樣樣在行,百姓也是苦不堪言,隻能選擇背井離鄉,過蘭江往安陵去,希望能謀個活路。
官道上零零散散也有一些人,府城的瘟疫往外蔓延,周邊的村落都糟了殃,瘟疫跟著災民從府城往外走,病死了一大群人。幸好他們出城早,走得快,這裡離府城不近,瘟疫暫時還沒有跟上來。
魚娘的視線自近及遠,一直跟隨河水到河堤的拐彎處,愜意極了。
突然,她看到遠處的河邊有許多人聚在一起,真是奇怪,那裡離官道和村莊都很遠,怎麼會突然冒出來一群人。
離得太遠看不真切,陽光又一直晃人眼,於是魚娘把手平放在眼睛上,擋著點陽光。
一群人似乎正在賣力乾活,看樣子是在挖一條溝渠,難道是要把瀠水引入到田地裡灌溉嗎?不過這個季節田地裡也沒有什麼作物需要大量灌溉,魚娘想不通,準備再觀察一會兒。
那裡正好是個偏僻的拐角,河水最為湍急,一旁則是重重疊疊的山巒。爺爺說,過了這個山,另一邊就都是平地了,離遂牧很近很近,到時候他們就能稍稍歇口氣了。
又看了一會兒,魚娘發現,這些人不止一批,一群人挖了泥土用扁擔挑著運到其它地方,另一群人
又接著他們的活繼續乾,幾隊人馬輪流挖,幾乎沒有任何休息的時間。
得虧魚娘的眼睛明亮,看的比常人遠而且細。隻見旁邊有監工甩著鞭子在督促這些人乾活,見到有人動作遲緩就一鞭子甩上去。
不多時,河堤上又出現了一隊人,不同的是,這隊人都騎著馬,而且身上穿著鎧甲。
魚娘深吸一口氣,居然和軍隊有關係。
他們是哪邊的人馬?是謝將軍的還是王將軍的,為什麼非要挖河堤?
一個最不可思議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比當初逃荒還要令人心驚膽戰,魚娘隻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打哆嗦。
心底拚命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就算再喪心病狂也會顧及百姓的安危,可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又異常清醒,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心中,百姓的命和他的宏偉大計比起來屁都不是。
魚娘魂不守舍下了河堤,路上的藤條劃傷了她的手和臉,一不留心還狠狠摔了一跤,衣服上都是泥濘。
陳氏著急地拉著魚娘的手,隻見她的手掌心破了一大塊皮,血肉模糊。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早知道我就不讓你上什麼河堤了。”
魚娘不在意地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泥巴,碰到了傷口,一下子鑽心的疼,疼痛讓她清醒了:這事隻是自己的推測,不能亂說。
於是低頭掩飾道:“娘我沒事,就是下來的時候沒有看好路,滑倒了,這傷口看著嚴重,其實一點都不疼。”
陳氏心疼道:“怎麼能不疼,這麼大一塊都露出肉了,讓你小心你不小心。”
陳氏兌了一些溫水,用乾淨的布給魚娘擦洗手上的傷口。
魚娘吸了一口氣,小聲道:“娘,你輕點。”
陳氏看了她一眼,“不是說不疼嗎?讓你嘴硬,天天說三牛調皮不懂事,我看你比三牛還要讓我頭疼。”
話雖如此,陳氏手上的動作還是輕了不少。
給魚娘衝洗好後,紅豔豔的傷口露出來,必須要包紮一下。陳氏去找劉氏要金瘡藥,魚娘坐在潮濕的石頭上,身上又潮又臟,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石頭。
這件事到底隻是她的推測,太過驚世駭俗,而且她的年紀太小,旁人隻會以為是她童言無忌,說出來不一定會有人相信。
魚娘踢開腳邊的一塊石頭,下麵一群粉紅色的蚯蚓扭成一團,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趕緊把石塊踢回去了。
這事還是要告訴爺爺一聲,莫名地,魚娘覺得隻有他才不會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瘋言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