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魚娘和沈思安先去李家和李大成他們拜彆,此去京城很可能數年都不會再見麵,不止是陳氏流眼淚,顧氏和王氏也都紅了眼眶。
王氏不舍道:“你大哥一家都在京城,記得多和他們走動走動,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有個親人在旁邊幫襯著會順利些。”
魚娘即將離開雲陽縣,心中的不舍不比任何人少,“伯娘你放心吧,有事我一定會去找大哥。”
“哎哎,還有這個,這是我給綾羅肚子裡的孩子做的衣服,我這也去不了京城,她生孩子我都不能去照顧一下,你說這…”
王氏遞給魚娘一個裝的鼓囊囊的包裹,雖都是衣服,拎起來卻有幾分重量,可見裡麵塞的東西有多少,魚娘把包裹抱在懷中,免得拎不動掉了下去。沈思安在旁邊,順勢接過了包裹。
遞好了包裹,王氏還有話要說:“還有,你告訴二牛千萬彆分心,一定要跟著大牛和思安好好學,不然回來我饒不了他。”
魚娘道:“伯娘你就放心吧,二哥的性子早改了。”
陳氏叮囑完了還有顧氏,李叔河一家沒有人在京城,顧氏隻道讓魚娘在外多保重自己,“嬸娘知道你聰明,什麼事都不肯服輸,可在外麵不比家裡,該低頭就低頭,千萬彆逞強。”
雖不知為何自己會給顧氏留下一個不服輸的印象,魚娘還是點頭應是,“嬸娘我都知道了,萬事有思安在,我不會逞強的。”
顧氏欣慰笑道:“我不擔心思安,我就擔心你,你肯聽他的話就好。這是我給你和大牛帶的東西,拿著彆嫌少。”
又一個大包裹遞過來,接過來胳膊瞬間沉了幾分,魚娘順手把它塞到了沈思安的懷裡。
“嬸娘,這哪裡是少?分明是太多了。伯娘一個包裹你一個包裹,非把拉車的馬給累壞不可。”
劉氏不耐煩道:“給你你就收著,都是他們的一番心意。”
自分家後,劉氏身上沒了擔子,每天不是去找劉大舅母和劉二舅母嘮嗑,就是去外麵的寺廟求神拜佛,興許是神佛保佑,她直來直去暴躁的性子軟和了不少,至少對著魚娘偶爾能有一兩個笑臉了。
魚娘又走到李大成麵前,輕喚了一聲“爺爺”。
李大成的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傷感道:“我們魚娘長大了,以後要有自己的家了……”
李大成越說心裡越不是滋味,魚娘在他身邊長大,又聰慧又懂事,這麼多子孫輩中,隻有魚娘最得他的心意。一下子幾年不見麵,連個書信都難以送到,任誰都高興不起來。
魚娘強顏歡笑:“爺爺我走了,你記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李大成轉過身擺擺手,“走吧走吧,你們長大了都要走遠的。”
……………
馬車離開了雲陽縣城後,魚娘心裡還是難受得厲害,爺爺今年滿六十了,她這一走見麵的機會就少了。
沈思安拉住魚娘的手,“等從翰林院出來後,我走動走動,看能不能外放到南邊當個地方官,屆時離雲陽縣城近一些,回家會容易許多。”
魚娘勉強一笑,點點頭,轉而問道:“當初離開雲陽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沈思安坐在她的旁邊,平和道:“沒想什麼,隻想著要一鼓作氣考上進士,讓我的祖父和父母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直到祖母病重,我才發現原來這些都是虛的,真正重要的是身邊的人,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人死不能複生,對祖母的愧疚一直在他心底纏繞不散。
“老師走的時候很安詳。我陪在她身邊直到最後一刻,她對我說,這輩子沒什麼可遺憾的了,榮華富貴享夠了,夫妻恩愛和睦,孫子也爭氣。流離失所是受了一些苦,可是又遇到了昔日的故人,上天待她不薄。”
沈思安緊緊抱住魚娘,啞聲道:“我身邊隻有你了。”
……………
離開雲陽縣城到安陵後沒有停留太久,找人合租了一條渡船後魚娘和沈思安便準備過蘭江了。
天空蔚藍蔚藍的,飄著朵朵白雲,陽光灑在江麵上波光閃閃,魚娘站在甲板上欣賞著美景,感慨道:“逃荒到安陵後我足有十年沒去過蘭江以北了,江南江北看上去還是那個樣子。”
何止是她,李家人除了進京趕考的李子晏和二牛,其他人都再也沒有跨過這條江了。倒是劉家在北方戰火平息後回去過一次,抱著一絲僥幸想看一看下河鎮是否還安好。
大家對下河鎮的結局都心知肚明,當年逃荒的時候,青壯大多都被抓走了,鎮子被一把火給燒空了,剩下的鄉親們四處流亡,即使戰火平息後再次重建,也很難和往日一樣了。
被下河鎮的人埋怨坑過一次險些把全家人的命都搭上後,之後的幾年間李大成對下河鎮的人一字不提,似乎把這一切都拋在腦後,隻是在李子晏去京城的時候,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若是有時間可去平寧看看,那裡的麥子該熟了。
魚娘收起思緒,攏了攏鬢角的碎發,言笑晏晏道:“過了蘭江,接下來咱們要從遂牧濯陽兩郡過路,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以前的故人。”
沈思安憶起自己在濯陽和遂牧兩郡狼狽不堪的樣子,抿了抿唇,“逃荒的時候走的是官道,去京城走的路都一樣,興許還真能遇到以前的故人。”
下了渡船,兩人住進了客棧,魚娘抬頭看了一眼客棧的裝潢,感慨道:“我在這個客棧住了離開江北的最後一夜,沒想到十年過去了,它還在這裡。”
店小二迎上來,“這位夫人,不知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魚娘愣了一下,夫人,是啊,她已經嫁人了,梳的也是婦人的發髻。
沈思安道:“先吃飯,你們這裡可有什麼招牌菜?”
小二笑道:“客官您可問對了,我們這的招牌菜可是一絕,什麼紅燒乳鴿紅燒肉、五香牛肉、燒鵝……客官您想吃什麼?”
“先來一盤子五香牛肉和一道白煮肉吧,再來兩個涼菜。”他記得魚娘是個無肉不歡的。小滿和小廝去後院喂馬去了,他們兩個人吃不了太多。
吃完飯後,魚娘和沈思安在城裡麵閒逛,街上麵一如既往地熱鬨,賣糖人的,賣糖葫蘆的,賣餛飩的,爭相吆喝叫賣,誰都不肯服輸。
魚娘的眼睛看著街邊的小攤子,帶著一絲回憶和豔羨,“我剛逃荒的時候見什麼都稀奇,什麼都想吃,爺爺也寵著我,什麼零吃都給我買。”
“你先等一下。”沈思安走到小攤子前,和攤主低聲交談了幾句,拿著一把糖人回來遞到魚娘麵前,“想吃哪個?”
魚娘拿了一個“嫦娥奔月”,“這個好看。”
兩人又逛了一段路,沈思安冷不丁問道:“你當初同意嫁給我是不是看上了我這張臉?”
魚娘咬了一口甜的發膩的糖人,笑意盈盈道:“難道你的臉就不是你的一部分了嗎?哪有人會吃自己的醋?”
沈思安拽住魚娘的手,在她的手心裡刮了一下,“反正我沒有你伶牙俐齒,夫人說什麼都是對的。”
……………
一路上走走停停,魚娘和沈思安順利走過了遂牧郡來到了濯陽郡境內。
魚娘站在河堤上,放眼望去是一條寬闊的河,河水緩緩向東南方向流去,河的一邊是沉甸甸的麥子,又到了五月,要收麥子了。
河堤上的風吹過來,帶來些許清涼,魚娘指著瀠水流向改變的地方道:“以前王將軍和謝將軍打仗的時候,王將軍想把那個地方給挖通,淹掉下遊的遂牧郡。”
沈思安不動聲色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陽光實在太刺眼了,魚娘眯了眯眼睛,毫無察覺道:“因為這件事就是我發現的。
“我發現了這件事後告訴了爺爺,爺爺帶著小叔他們連夜扮鬼恐嚇挖河堤的苦力,把苦力們都給嚇跑了,我爹和石家叔叔快馬加鞭去遂牧郡通風報信,這才阻止了王將軍的陰謀,下遊的百姓才逃過一劫。
“你當時應該還在濯陽郡上趕路,那個時候腿受傷了嗎?”
沈思安搖搖頭,隨手摘下一片寬大的葉子幫魚娘遮住奪目的陽光,低笑道:“快了,我是從河堤上掉下去摔斷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