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李庭舟眼睛倏然睜大了些,疑心自己聽錯了話。
本就寒冷的天氣裡,他心裡竟無端端起了些毛骨悚然之感!
李山靠在枕頭上,氣息不勻,眼皮半耷拉,有氣無力,幽幽說起了前頭的事兒。
“你姆姆她,合該是我們家的。若不是我,她不定早就被人當成死人扔在路邊,或許回被野狗豺狼給啃食了,運氣好也不過是讓人抬著丟進亂葬崗的死人堆裡。她的命是我救的,你看見了麼,她生的那般漂亮,像九天天宮裡仙女。這樣的人物品貌誰比得上?十裡八鄉再沒有如此標誌的人。
當然還遠不止如此,你姆姆,她平日的一舉一動,神情舉動,一身斐然的氣質,絕不能不是我們這些莊稼漢農戶人家能養出來的!
她就像個貴族裡的小姐,嬌嬌娃,我們這樣的低賤人家,這樣的賤命,竟走運得了這樣的一個人,當然得看牢了看緊了不是?”
他眼睛泛著精光,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忘了自己重傷在身。他盯著眼前的少年,扯著嘴角,道:“……我知道你恨我,覺得我對不起你娘,不過這可怪不得我,誰讓你娘身上留著一半蠻人的血,身份低賤呢,你給我記住了,你的命也是我給的,就是我死了你還是要聽我的話。
你要娶個好人家的姑娘,隻有這樣,才能去掉你身上那些肮臟血。”最後一句,他語氣裡有些氣急敗壞的意味,像是想起自己曾經娶過一個有蠻人血統的人,是多大的恥辱一樣。
李庭舟臉色變得憤怒,變得猙獰。
為他的母親不值,悲哀。為何她會嫁了李三這樣的人!
“嗬嗬…”李山看著李庭舟,視線犀利,“等你再長大些,就娶了你姆姆,讓她給你生個孩子,以後,我們李家會一代代改變,隻要得傳到你姆姆半分風姿,也不枉費這翻功夫。”
少年大抵是第一次聽這種話,他本就一夜未曾休息,雙眼腫脹眼帶著血絲,又知道了李山怕是命不久矣,這樣的情形下,內心那些煎熬如烈火烹油般飛來炸去無處安放,滋味著實難言。
如今再受了這番刺激,心中不平怨念乍然橫生,肆意滋長。
跪在他爹床前,聽這人辱他生母,令他娶那小姆姆,內心何能不翻滾?何能不睚眥欲裂?
“你且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知道內裡你是頭狼,以前裝得再像也不是羊崽子,騙不了人。你以為表現得規矩就能裝成普通人?
看見我們村那些死了的人嗎?是被賊匪殺的,誰不知賊匪就是蠻人,蠻人天性殘忍凶狠,而你,骨子裡繼承了這些。”
“我叫你娶你姆姆不算為難,聽說北蠻人自古就有這樣的傳統。我窩囊,哈哈,沒本事動那樣的女人,睡不得那樣的絕色,我是個廢物哈哈哈。”李山從鼻子裡呼出重重的氣息,狀若癲狂。
他把所有自己做不成的事都放下了自己兒子身上。
在人生的最後時刻,瘋狂而又執著,半身繃起來,一隻手緊緊勒住李庭舟的身前的衣裳。
眼珠黝黑盯著眼前人,“答應!答應我”
少年緩緩站了起來,一點點摳下李山的手,冷冷說了一句,“你受傷了,先休息吧。”
他走出了門,當夜再沒進來。
第二日。
李山死了。
李庭舟未曾叫人,親自動手幫他換了衣服,然後用木板車拉著,埋在李家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