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嵐看著那些淚光的碎片化作了綠色的輕煙。
“不,”範嵐說,“不是我的眼淚。”
計隗沉默,容沐幽幽歎了口氣。
範嵐抬頭,天穹深邃無儘,一輪明月掛在遙遠的天際,冰冷孤寂。
*
範嵐早上起床,發現已經過了11點。
昨天晚上,哦,不,是淩晨三點,容沐和計隗才送她回家,算起來,勉強睡夠了8個小時,可範嵐覺得她頭也暈,眼也酸,渾身肌肉酸痛,全身上下仿佛被壓路機碾過一遍。
年紀大了,不能熬夜啊。
肚子餓的咕咕叫,範嵐爬下床,簡單洗漱完畢,躺在懶人沙發上準備點外賣。
從披薩到生煎包子,從壽司到燒烤冒菜,範嵐看完了米粉、臘肉、白斬雞,又瞧了火鍋、炸雞、燜米飯,完全沒有任何胃口。
手機裡跳出幾條人界新聞。
【昨夜零時左右,春城發生4.5級地震,截至今日,3人輕傷,無人死亡。】
【歌星崇邁於淩晨突發心梗,離開了他所熱愛的粉絲。全國粉絲自發舉辦悼念活動。有關部門提醒,相關組織部門務必做好安全引導工作。】
新聞轉發幾十萬,評論幾十萬,粉絲們在評論裡哭成一片,配圖和小視頻中全是堆成山的鮮花、蠟燭、照片,痛哭流涕的粉絲群,負責安保的交警民警……
他們都在為崇邁哭泣,為崇邁忙碌,為崇邁懷念。
【警方接到匿名舉報,人間四月天整容醫院售賣非法藥品,已於今日上午被查封。】
轉發:4,評論:0。
範嵐鎖屏手機,癱在沙發上。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直堵在胸口,仿佛有塊石頭壓住心臟,隨著每一次心跳拉扯全身的血管。
她覺得很難受,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難受。
範嵐決定出門覓食,順便透透氣。
樓下的早餐鋪子已經收攤了,範嵐隻能去麵包店買了麵包和酸奶,邊走邊吃。
範嵐居住的區域位於春城西城區,外來人口密集,出租房、出租樓比比皆是,建築風格十分混雜。高大上的寫字樓和農村自建樓麵麵相覷,一排小作坊中間凸起高端
咖啡館,可謂是時尚與傳統並存,華麗與土鱉合並,即所謂的——城鄉結合部。
午飯時間,白領社畜們聚集在土著們開設的小飯館裡,談論著股票、金融和新媒體,樓上的住家戶窗戶裡傳出高壓鍋排氣閥的聲音,隔壁的排風扇裡吹出排骨湯的香味,學生們笑鬨著穿梭在小巷子裡,街邊大爺們捧著麵條,聽著廣播裡熱火的評書。
範嵐慢慢走在人行道上,她看到每個人類頭頂飄起嫋嫋的人氣,和四周其他的人氣纏繞在一起,漸漸形成了一個整體。陽光灑下來,將原本黯灰色的氣染上了一層澄明,透出一股子欣欣向榮的色澤。
範嵐停住了腳步。
她在巷口看到了一個男人,他穿著天藍色的寬大毛衣,九分褲,白色的老年運動鞋,兩隻袖子長長拖過手背,低頭盯著手機屏幕,悶著頭往前走,一下撞到了電線杆上。
他後退半步,一手捂著腦門,一手高高舉起手機,仿佛在接收什麼天外信號。
範嵐:“……”
範嵐:“容沐,你乾嘛呢?”
容沐抬起頭,笑了。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
天很藍,陽光是金色的,纏綿的電線橫在空中,在地麵遮下斑斕的光斑。
風吹起容沐的劉海,他的眼尾微微下彎,睫毛遮下細膩的陰影,顯得眼瞳溫潤如水。
範嵐嗓子有些發哽。
“……今天不是休息嗎?”
“請你吃飯。”容沐說,“容某知道一處風水寶地。”
*
“你所謂的風水寶地,就這?”範嵐問。
容沐:“正是。”
範嵐:“……”
容沐坐在長板凳上,雙手插袖,腰身筆直,看著前方的春水河。
碧綠的柳枝在他頭頂搖曳,掃著一團團的柳絮,河水倒映著細碎的光,恍若織錦的白練。
美景,美人,時光正好,的確是個風水寶地。
除了……
左邊五米,兩撥大爺圍成兩個圈,一個圈裡打著橋牌,一個圈裡修著小長城,呼呼喝喝,熱火朝天。右邊四米,七八個老同誌們組成了民間樂隊,二胡和小提琴中西結合,架子鼓和木魚融為一體,大音響混響,無線麥領唱,演唱會究極版本。
行吧,起碼空氣新鮮。
“飯呢?”
範嵐問。
“應該快到了。”容沐說。
“哦……”
範嵐呼出一口氣,看著河對岸林立的高樓大廈。
她剛來春城上大學的時候,大約是六年前吧,也常常來這條濱河路遛彎,當時還沒有這麼多高樓,大多都是十層左右的居民房。可如今,對麵已經變成了開發區,日新月異。
僅僅六年,變化就這麼大。
那麼千年呢?萬年呢?
那種窒悶感又冒了出來。
“容沐,”範嵐說,“聽說你神齡有八萬年。”
容沐眼角抽了一下,“是七萬九千七百四十二歲……”
“這世界上,可有不變的東西?”
容沐沒回答。
春河水滔滔奔流遠去,天空寂靜而遼闊,他的眼瞳倒映著水光天色,清澈微藍。
“滄海桑田,白雲蒼狗,河山更迭,眾生茫茫,唯有天道永恒。”
範嵐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相傳,靈根古樹多為飛禽走獸埋骨之地,肉骨腐爛,唯皮留存,萬獸之皮吸納靈根之力,幻化為妖,名約畫皮。妖皮可藏妖氣,可化萬相,行走世間而不為所查。本是遊戲人間之妖物——唯有隱桐——”
“是個異類吧。”範嵐說。
容沐的眉頭緊蹙,小心拽長毛衣袖子遮住手掌,覆在範嵐的額頭上。
範嵐愕然,“你乾嘛?!”
容沐的眼睛劃過一層水光,似有悲憫,似有歎息。
“你之前入隱桐憶境,見其所見,感其所感,傷入心識。”
範嵐愣了幾秒,垂下了眼皮。
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在替他不平、替他不解、替他留戀……
“應是無妨,休息幾日便好。”容沐手掌移到範嵐的頭頂,揉了揉她的發絲,“乖。”
乖你妹!
你當我是狗還是貓?!
範嵐指尖揪住容沐的毛衣,把他的手扯了下來。
容沐眨眼:“可舒服些了?”
範嵐:“謝謝,我、好、多、了!”
容沐笑了:“甚好。”
範嵐:這貨缺一根筋,不,是缺好幾根筋吧!
隔壁的民樂團加大了音量,唱腔十分豪放粗狂,範嵐聽出來了,應該是陝西的秦腔,直鑽腦門的聲音把她心裡僅存的窒悶吹飛了。
範嵐:“敢問社公大人,飯呢
?”
容沐指向前方,“已經到了。”
就見計隗騎著二八自行車,響著車鈴穿過行人和柳絮,停在了範嵐的麵前。車後座上,綁著嫩黃色的外賣箱。
範嵐:喂喂,不會又是他配送失敗的外賣吧。
計隗從外賣箱裡掏出了三個盒飯,分彆遞給範嵐和容沐,自己捧著一盒坐在了容沐身邊。
盒飯很豐富,有雞蛋,有青菜,有土豆絲,還有四五塊紅燒豆腐,還有——
範嵐夾起一塊莫名的物質研究了半晌,發現是一塊生薑。
容沐和計隗吃得津津有味,而範嵐隻想把這盒飯扣到這兩隻的頭上。
你倆不需要吃飯,我特麼不行啊!我還要靠吃飯維持這脆弱的神體呢!
容沐:“為何不吃?”
計隗:“不合胃口?”
範嵐臉皮抖了抖,扯出笑臉。“很好吃。謝謝。”
她夾起一塊豆腐,塞到嘴裡,然後,震驚了!
那豆腐入口即化,醇香直入心肺,仿佛無數柔軟香甜的棉花糖融化在口腔之中,令人流連忘返,身心俱醉……醉……醉……
等一下!
“這是人界的豆腐嗎?”範嵐問,“不會又是什麼貴的要死的奇珍異果做的豆腐吧?!”
容沐:“確是人界的普通豆腐。”
“可是這味道!”
“用天河純水烹製,是朱雀區土地廟的標配盒飯。”計隗說,“我送外賣的時候他們把多餘的送給我了。”
範嵐:“……”
範嵐:“所以,你替朱雀區土地廟送外賣?”
計隗:“他們的編製內神員多,是大客戶,配送費高。”
範嵐:“社公大人,您就放任不管?”
容沐:“啊?有何不可?”
範嵐:“……”
範嵐咬牙,閉眼,睜眼,風卷殘雲吃完了盒飯。
容沐和計隗愣愣看著範嵐。
計隗:“吃飽了嗎?”
容沐:“如若不夠,容某這還有……”
範嵐把盒飯壓扁塞進垃圾桶。
彆特麼操心什麼千萬年前屁事了,趕緊想辦法摘了這“三界第一窮土地廟”的帽子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