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她都能沒有好好地、再次告彆。
或者哪怕再多說幾句,再擁抱一下,再笑一下,或者,再多看一眼,隻要一眼。
為什麼啊…
……
那一天,顧湘在醫院的太平間裡整整待了一夜。
泰國非常炎熱。不過一天,父親的遺體已經開始腐爛,也有了味道。但是顧湘沒有絲毫感覺,就那麼呆呆地坐了一夜。她一直在說,說了很多很多,在高腳樓內的那一夜她其實有很多沒有說完的事。
細細碎碎的小事。
“爸,其實你不知道啊,那天被綁架,我好害怕,我從來沒有過的害怕,可是…我沒有想到居然會見到您。”她跪在床前,低聲地說:
“我雖然還恨他們,但是…我還有一點感謝,要不然什麼時候,我才能看見您呢…”
“爸,其實那幾天我也好害怕,我都睡不著覺,可是我一想到你在我身邊,我就沒那麼怕了。”
“其實,我那幾天抽空就想,等你回去了,我媽她會高興成什麼樣子,她一定驚喜壞了,其實這麼多年了,媽她雖然說沒表現出來,但是我知道她有時候很想你,特彆是我和妹妹不在的時候……”
“有一次,她還看你的照片呢。她肯定特彆特彆高興。咱家還換了一個房子,比以前大多了,你還可以跟媽媽種種菜,養養花……”
“還有沁沁,她可以彈鋼琴和你一起合奏…”
“還有石頭,我這幾年…我這幾年其實收藏好多好多石頭……”
顧湘幻想著那一切,流著淚笑了出來。
身側的陸焱看著她的側顏,看著她哭腫的眼睛,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他心痛至極,也難受至極。
他用力地搓了搓臉,長歎一聲,似乎一夜間老了好幾歲。
痛徹心扉。
……
自那之後。
一連幾天,顧湘都無法從悲傷心痛中走不出來,由於天氣原因,顧嵩山的遺體必須在當地火化,然後帶回國去。直到看著父親被火化放在骨灰盒裡,徹底消失,顧湘好像才終於,終於能清醒一點點。
父親是真的死了。
回不來了。
這次是真的離開了她們。
顧湘抱著骨灰盒,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陸焱摟了摟她的肩膀,長歎了口氣,神色沉重地將她送回醫院。
這幾天,陸焱也儘全力地陪著顧湘,他已經連續許多天沒有好好睡過覺,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讓他同樣擔憂,必須要處理。
劉喜失蹤了。
那天在狙擊陣地掩護大家進攻後,他就失蹤了。陸焱最開始以為他隻是受了點傷,或者無線電有問題,所以沒有及時聯係。
沒想到就這麼再沒了聯係。
這些日子陸焱小隊的所有人,包括受了傷的爆破手,以及警方都在四處搜索著他。</
可是劉喜真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再沒有了消息。
也不能說沒有消息。
在劉喜作為狙擊陣地的山坡後麵,有一片麵積不小的沼澤地。那沼澤地旁邊不少枯樹,荒僻的村落也沒有提示,劉喜很可能在那裡出了事。
但是陸焱怎麼都不會去相信,自己的人居然會在沼澤裡出了事?
當警方,還有衛生員再次搜尋無果後,紮西依舊對此更是不信,“不可能,絕對不會死了的!!我們藏區有沼澤地!!我們小時候還玩過,喜子他不可能!!”
“隻有一個可能。”
陸焱看著衛生員搜來的沼澤地附近掉落的聯絡設施,沉默下來,低聲說。
所有人都跟著沉默了兩秒。
如果始終找不到人,也找不到遺體,那麼就隻有這一種可能,劉喜當時就已經受了重傷,很可能是狙/擊陣地被發現後,沒來得及撤退就被對方的人抓住了,劉喜傷後誤入了沼澤。
陸焱想到紮西提及的聽見山坡震動聲,心底更是一片寒涼。
“不可能!喜子的身手不可能出事!!”紮西強調,“他是神槍手啊!!”
“但是隻有他一個人。”衛生員痛惜而客觀地說,“那個山坡離我們六百米遠,而他們那麼多少人…”
“你什麼意思?”
“你是覺得喜子死了是吧?”
“我告訴你,不可能!!”
“不可能!!”
“我隻是在說事實!!”衛生員也不願意相信,眼睛紅了,嘶啞吼道:“你以為我想他死嗎?!!”
“幾天了,他如果沒事,為什麼還沒有回來和我們——”
“夠了。”陸焱也不相信,手撐在辦公桌上,沉聲:“繼續找。”
“就是把沼澤地翻過來,也要找到劉喜。”
***
二、
四天時間一晃就過。
明天就是回國的日期了。
顧湘仍沒有從悲痛中走出來,不過身體已經沒大礙,她從醫院搬到另一家舒適乾淨,又十分安全的酒店。她換了一個環境,加上這幾日每天陸湄視頻的安慰,感覺稍微好了點,哭得也沒那麼多了。
隻是父親的事……家人暫時還不知情,她沒辦法從視頻上和她們說,還有一些細節、臥底,她也不清楚,他們打算明天回國後,和陸焱一同說清楚。
大家隻知道她在泰國出了事,還有出版社的幾個同事,個個都擔心極了,打了好幾個電話。
顧湘看著母親和妹妹擔憂地關切,想到差一點點,就可以一家團圓了,心裡又是一陣絞痛。
這天,就在她昏昏沉沉快要睡去時,突然聽見敲門聲。
顧湘這些日子都睡得極淺,有點小動靜就會從床鋪上彈了起來。上次事件留下的陰影一直都在,即使知道這是陸焱找得極安全的酒店,還是害怕,戒備地望向門口。
“湘湘。是我。”
熟悉的聲音,很溫和,“我是陸大哥,開下門吧。”
顧湘微微鬆了口氣,掀起被子從床上走下來,將酒店門打開。
陸焱站在門口,燈光落在他臉上,眼角皺紋映得清晰,眉心習慣
性擰緊,已經有深深的烙印,胡茬也長長了,顯得滄桑倦怠。
他這幾天,仿佛老了好幾歲。
以前陸中隊的“老”,更多是因為太凶太威嚴被大家覺得老,但現在,他似乎真的老了,短短的頭發中有幾根白發,眉眼沉鬱,像是一個中年男人。
他走了進來,身上有著很重的煙味,這幾天也不好過。
這幾日顧湘都忽略了他,看見丈夫如此,心底一片難受。
“好點了嗎?
”
陸焱關上房間的門,抬起她的下頜,看著那張還很蒼白的小臉,有些心疼。
顧湘點點頭,轉過身,沒說話。
陸焱伸出手臂,熟練地從背後一下子抱緊她,將下頜抵在她肩膀,環過她的腰肢,“湘湘,明天一大早的飛機,我今天在這裡陪你,我們明天一起回國。”
陸焱要回去為顧嵩山舉行葬禮,但是他怕難過,沒有說。
顧湘怔了怔,眼睛還是腫的,“…好。”
前幾日,陸焱夜裡在病床陪著顧湘,後來他很忙,儘量在她臨睡前待一會,讓她好好入睡,但是這樣同床共枕,還是這麼久來的第一次。
陸焱洗了澡,去除身上的汗味煙味,將冰涼的小女人抱在了懷裡,然後伸手關掉燈。黑暗降臨,她就開始發抖。
她害怕。
很害怕。
前幾夜病房是通宵燈火的,這樣的黑暗,讓她想起那一天,想起了她的父親。
恐懼,不安,害怕。
陸焱心疼壞了,長歎一口氣,伸手打開台燈,昏黃的燈光透出暖暖的影子,他將她摟得更緊,抓著她的兩隻手抱在自己的腰上,再次安慰:“一切都會過去的。”
“總會過去的,時間會慢慢衝淡這一切,你也要勇敢一點。”
顧湘用力地點頭,咬緊嘴唇,沒再讓自己哭出來。
“我知道…”
“我隻是,隻是一想到回家見媽媽,我就更難受了。”
“你放心,這一切都有我陪著你。”
陸焱盯了她半秒,伸手將她的發梢彆在耳後,吻了吻她的頭頂,然後是額頭,鼻尖,最後落在嘴唇。
他的吻很輕很輕,慢慢地,輕輕地安慰著她。
顧湘的顫抖稍微停止。
那一刻,顧湘忽然想到了他們在敦煌莫高窟看到的巨佛時。
他也是這樣地吻著她。
——虔誠,悲戚,又溫柔。
陸焱的吻慢慢加重,帶走了呼吸。
顧湘有一瞬間的怔神,好像悲傷散去一些。
她想到了那天,想到西北,敦煌,寬恕的佛,
要是所有的一切,煩惱世俗,悲傷歡喜,都能真如一粒流沙,落入大漠中,那該多好啊。
陸焱低下頭,再次吻著。
他的氣息慢慢竄進她的唇中,注入溫暖和力量。
慢慢地,顧湘好像沒有那麼怕了。
心裡有一絲釋然。
良久,陸焱放開了她,深深地望著她,手指溫情地摸了摸她的臉頰。
“湘湘,我有事和你說。”
“嗯?”
“我想過了,等這件事過去,我想帶你來西北。我跟媽也說了,她現在快退休,可以有半年時間在西北,剩下半年在南城,劉嫂、王阿姨,小昭也可以過來,完全可以照顧好你。”
“我一個月一定會回來一次,我們離得近,你有事的話也方便些。”
顧湘嗯了一聲。
其實她還沒去想這些問題。
“湘湘,對不起。我不是沒有想過調回南城,但是我們軍區…”
顧湘說:“我知道的。”
陸焱他們隸屬於西北軍區,南城這邊是南海軍區,要從一個軍區調到另一個軍區,像他這樣的長官,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上頭也不會放人。陸焱才三十六七歲,正是仕途大好的時候,他還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責任,他帶出來的無數士兵,顧湘也不想讓他放棄。
而且之前她也有想過前往西北,隻是當時沒有結婚,後來又有了孩子,就拖下來了。
“好。”
“其實我爸…就是北方人,你在西北,我爸小時候也在西北,我有時候覺得,那裡就是我的第二故鄉了,我願意去。”
陸焱歉意說:“委屈你了。”
“沒有。”
顧湘頭倚靠在他懷裡,“好了,睡吧。”
兩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溫熱的體溫覆蓋著彼此,顧湘緩和了一些,終於在他的懷裡睡了過去。
陸焱擁緊了她。
他最近幾乎都沒怎麼睡,心裡揣著事實在睡不著。連續幾日,劉喜依然沒有任何消息。他沒敢告訴顧湘,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且顧湘狀態也不好,更怕顧湘告訴顧沁,那肯定又是一場天翻地覆。
而且。
陸焱還是覺得,劉喜不會有事。
這次葬禮結束後,他還是會再次回到泰國,繼續搜索劉喜。
陸焱歎了口氣,太累了。
就在這時,一縷淡淡的香氣縈繞在他鼻尖
,茉莉的清香,江南水鄉家的味道。
那縷香氣讓陸焱重有了希望,也心安些許,漸漸摟緊她,閉上了眼睛。
<hr size=1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點點尾巴。
因為還是想在一個充滿希望,溫暖的調調中完結的,現在有點悲。。
反正我按照自己節奏來。
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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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有紅包,昨天的我晚上用電腦發,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