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春天還沒來到柏林。
北原和楓圍著圍巾,抬頭看向上方的巨大紀念碑雕塑。
位於紀念碑上端的金色女神披著一層淺淺的雪,一手手持權杖,一隻手舉著桂冠,身後舒展的寬闊翅膀與冠冕上的神鷹呈現出一樣振翅欲飛的姿態。
她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柏林,宣告著榮耀的戰爭與光輝的勝利,優雅又傲慢地對巴黎的方向遙遙一瞥。
姿態與這個充滿野心,崇尚榮耀的民族如出一轍。
“好吧,還真是格外的耀眼。”
旅行家一隻手擋住了上方的太陽,眯眼看著上方雕塑反射出的強烈光線,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發出了一聲微妙的感歎。
由於曆史的某些變化,這個世界的柏林紀念碑沒有慘遭拆遷的命運,而是依舊佇立在國會大廈前,接受著眾人驚歎和驕傲的目光。
戰爭啊……
北原和楓露出了一個有點微妙的表情,默默地挪開了視線。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柏林勝利紀念碑好像是為了紀念德國和丹麥的戰爭勝利來著?
畢竟才剛剛在那個國家童話一樣的城市裡跨了年,乍一看見這個心情還挺複雜的。
“我不喜歡這裡。”安東尼有點警惕地看著麵前的巨大紀念碑,往北原和楓的身後躲了躲,小聲地說道。
“灰色的……給人的感覺很難受。”小孩子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疑惑,很顯然,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感覺來源於何處。
北原和楓歎了口氣,把幼崽按在懷裡,輕輕地答應了一聲:“嗯,我知道。”
冬天的柏林是由彩色的房子,半冰半水的湖麵,厚厚的積雪和還保留著濃厚綠意的灌木叢所組成的。
但是對於足夠敏感的人來說,柏林這座城市似乎也不可避免地有著沉鬱的灰色腔調。它和之前的任何一座城市給人的感覺都不同,有著一副沉默的冷淡麵孔。
即使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沒有發生,但這種給人的感覺卻異常相似——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剛經曆過戰爭不久吧。
不過這可不是小孩子需要思考的東西。
旅行家彎了彎眼眸,握住懷裡孩子纖細的手腕,露出一個輕盈的微笑:“安東尼。”
他看著小王子乾淨的黑色眼睛,橘金色眼底的笑意像是一點火爐中跳動的火焰:並不燙人,隻是單純的溫暖。
“打算去看一看動物園嗎?柏林的動物園可是存在物種最多的動物園,裡麵有很多可愛的小動物——在彆的地方幾乎看不見的那種。”
“動物園?”安東尼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他還沒有去過這種地方,隻是偶爾會從彆人那裡聽到這個詞彙。
不過有很多動物存在的地方,應該不會太糟糕吧。
小王子看了一眼這座給他感覺有些沉重和壓抑的城市,把旅行家抱得更緊了一點,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其實沒有必要害怕啦。”北原和楓蹲下身子看著對方,伸手溫柔地揉了揉對方的腦袋,“柏林的話……現在隻是春天還沒有來而已。”
“哎,是這樣嗎?”小王子探出了一個腦袋出來,用好奇的眼神看著旅行家,“那春天這裡一定會很美吧。”
來到這顆星球還沒滿一年的孩子對於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期待,甚至連那種沉重和壓抑都沒有完全打消他對於這裡的好奇心。
“嗯……當然啦,會很漂亮的。”
總感覺自己把這個孩子保護得太好了一點。
旅行家有些無奈地想著,拿手指點了點這隻幼崽的腦袋,忍不住想到了《小王子》原著裡的那些故事。
比起原來在地球上孤獨的旅行、麵對大人世界的格格不入與迷茫,眼前的這個孩子是在他人的關心和夢一樣的氛圍中認識這個地球的。
他有了重要的朋友,看到了這個世界可愛又美好的一麵,看到了很多很美的風景,不再像是在小行星上那樣孤獨。
北原和楓望著被自己握住手的小王子,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突然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安徒生在麵對溫蒂娜時的苦惱。
——如果有一天,他走了的話,這個孩子該怎麼辦呢?
他會感到孤獨嗎?獨自一個人時會感到害怕嗎?讓一個這樣柔軟的孩子獨自去麵對這個充滿了荊棘的世界,該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但是北原和楓最後什麼都沒說,隻是帶著他向柏林動物園的方向走去,口中繼續描繪著柏林春天的風景。
“到了春天的時候,各種各樣的樹就會吐出新芽了。整個柏林就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綠,和早晨朦朦朧朧的煙一樣。”
“煙?”
安東尼歪了歪腦袋,不知道剛剛的大人又有了什麼樣子的擔憂,隻是好奇地追問道:“這裡的樹也會和煙霧一樣濕漉漉的麼?”
“會啊。”北原和楓望著遠處的天空,眼睛裡倒映著遙遠的藍天,“到時候湖水也融化了,整個柏林都是屬於綠蔭和湖泊的。潮濕的風混雜著草木的清香,在城市裡麵到處亂竄……阿嚏!”
街邊一陣帶著冷意的寒風吹過來,讓正在描述著春天的旅行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默默裹緊了自己的保暖圍巾。
看來德國的冬天對春天有點不爽。
北原和楓把自己的半張臉埋在圍巾裡,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略帶惆悵地如是想到。
“好啦,彆笑了。”旅行家嘟囔了一聲,算是對柏林天氣的小小抱怨,又看了眼捂著嘴笑起來的小王子,伸手按了下對方的腦袋,“我還沒說完呢……這裡春天還會有很多花,很美的。”
安東尼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有玫瑰嗎?”
自從北原和楓說過那顆童話的種子長大後有可能是玫瑰花後,他就對這種豔麗又嬌貴的花有了極大的興趣,甚至已經開始研究怎麼才能養好一朵玫瑰了。
“當然有,但是更多的是藍色矢車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德國人最喜歡把這種花種在平野和草坪上,恨不得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呢。”
“那一定也是非常好看的花。”安東尼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說,“不過我還是更喜歡玫瑰一點……”
“噗。”北原和楓笑了一聲,突然有了一種宿命般的感覺,然後帶著笑意問了一句,“如果那顆種子開出來的花不是玫瑰,你打算怎麼辦?”
“那我也會很喜歡她的。”小王子想到被自己埋在土裡的那顆種子,一本正經地回答,“我要對她負責:即使她不是一朵玫瑰,也是我心裡最獨一無二的花。”
“你這話應該給你的花去說,她聽到之後應該會很高興。”
北原和楓想起那朵驕傲又矜持的玫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這麼說道。
乳白色的霧氣在談話間被嗬出,有一瞬間模糊了眼鏡的鏡片,把四周本就白茫茫的風景暈染得模糊不清。
他拉著安東尼的手,在一片無人的寂靜中走過柏林中心的蒂爾加滕公園。四周的樹木還沒有吐出煙霧似的嫩芽,隻是直立著自己的黑瘦的軀乾,安靜地在一片純白裡沉默著。
厚厚的雪地靴踩在潔白的積雪上,發出吱呀作響的聲音,為這純白的天地帶來了幾份屬於瑣碎的生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