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在指尚未來到的時光,還是在說還沒有來到這裡的那個人呢?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沒有寫上“致歌德”這類的單詞,這封信應該是被默許能給意外打開這個盒子的人看的。
旅行家抬起頭,眺望著天邊還沒有褪去的陽光,把裡麵薄薄的一張信紙取出,就著還未落幕的太陽光線讀了起來。
“致打開了這封信的人:
從個人感性的角度而言,我比較希望這封信是歌德這個混蛋打開的,但除非我的死訊已經傳到了柏林,否則這個可能應該不怎麼大。
所以這位打開信的先生或者小姐:如果——我是說如果,歌德那個家夥真的一輩子都不敢過來的話,就順便替我把這些話對他說了吧。
歌德……我一直認為我和他的關係要到我死了的那一天才能慎重地定論,但既然現在馬上就要走上這條不歸路,說出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是我一半的生命。
雖然我們從性格到習慣基本上完全相反,雖然我們堅持的東西也不是完全相同,雖然他是守護者,而我是一個背叛者——但這都不重要。
我們的交往始於文字,現實的故事更像是從這些字母蔓延開來的衍生。
我們通過文字來了解彼此的性格和思想中最真實的那一麵,在字裡行間真正地認識和認同了彼此。
當然啦,我也忘不了我們在現實□□同相處的時光。
歌德總是能給我這一潭死水又亂七八糟的人生軌跡添加更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得益於他,這潭死水邊上多長了叢奇怪的野草和野花,正式成為這處風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我是因為他才認識了魏瑪所有的甜品店和糖果店,因為他才去種了銀杏樹,也是因為他才把自己的作息調成了正常人的樣子——之前我的作息是和正常人完全相反的。
我承認,我很難去拒絕一個全身洋溢著熱愛和熱情的人。何況我們在某些方麵的觀點總是那麼的相似,也總能那麼的理解著彼此。
關於我所做出的選擇,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戰爭已經開始了……我做不到隻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也做不到參與這場糟糕的戰爭——歌德有他的責任要背負,但我沒有。
所以我可以去做一點我想要去做的事情。阻止一場戰爭,聽上去挺荒誕的,不是嗎?但不管結果如何,我總要去試一試。
人類的生命和光輝都是有極限的,當我們想要不自量力地做些什麼的時候,總是意味著要犧牲一些東西。
就算是成功了,也許以後也沒有辦法回到這座安靜又祥和的城市,也不能和歌德那個笨蛋見麵了吧……
不管你是誰,看到這裡後請記得替我對我那位敏感的朋友說一句‘抱歉’。不管有著什麼樣的理由,我還是拋下他了,這是我的錯。
我一直都以為這個人選應該是我:可能是我沒法想象那個笨蛋一個人孤零零的樣子,但命運永遠都是這樣捉弄人。
我們同樣都在追求著我們想要的東西,願意為我們那天真的理想舍棄一切,奔赴在漫漫長途之上,去嘗試點亮這個世界的黑暗,甚至是成為一簇微薄的光。
人類沒有辦法變成光,但這種理想本身便高於很多東西。人類行走於大地上的時候,終日與塵土為伍,但總有東西高於這塵埃上的一切,與星辰一同閃耀。
他要守護德國,我要守護那些美好而脆弱的一切,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魏瑪現在還處於一片安寧之中,但我知道,已經有很多過去和魏瑪一樣安寧的城市已經陷入了戰火。
那些城市裡也有樹木花草,有碧藍的天空,有曬太陽的貓貓狗狗,有翩翩然起舞的蝴蝶,有富有特色的美食和傳說……還有無數努力地活下去的人。
也許我所做的東西沒有任何價值,我什麼都不能阻止,後世沒有人會在乎這個傻瓜在戰爭裡做了什麼。
但是那些花花草草、那些貓貓狗狗、那些蝴蝶、那些人會在乎。這就足夠了。
歌德一直說我比較偏向於理性,但其實我在關鍵時候還是由感性來決定的人。
也許這就是我一直都不喜歡‘陰謀與愛情’這個異能的原因?
所以說,拜托告訴他,其實我的離開就是間歇性發了瘋而已,沒有什麼可不安的。他對我的重要性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倒是可以像往常那樣,多罵上幾句——反正我現在也聽不見了,這個就隨他吧。
最後,那首當年他寫的詩,幫我重新交給他吧。我想說的東西其實也和詩裡麵寫的沒有什麼差彆。
還有,彆讓他吃那麼多糖了,再這樣下去吃早會吃出什麼問題。冬天記得叮囑這個人多穿幾件衣服,不要任著這個人胡鬨。
如果你是他的朋友的話,可以多抱抱他,不要像我一樣和他吵了十幾年,也不要拋棄他。他是會縮成一團哭的。
差不多就這些……唔,有些語無倫次,還總感覺還有什麼東西沒說。但我真正放不下的好像也隻有這個笨蛋,那就先這樣吧。
感謝你把我這封囉囉嗦嗦的信看完,記得把這張紙扔了——歌德看不到這封信就讓他後悔去吧,膽小鬼可是要付出點代價的。否則這輩子他都沒法去麵對過往。
一個即將離開的蠢貨,
約翰·克裡斯托弗·弗裡德裡希·馮·席勒”
北原和楓看完這封有點長的信,在午後太陽傾斜的光線裡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任由斑駁的葉影投射在他身上,明滅不定地搖晃著來自太陽的光點。
他從之前的信封裡麵小心翼翼地摸出另外一張被折疊得小小的紙,珍而重之地展開,露出了上麵寫著的詩歌:
“生著這葉子的樹木
自東方來到我的庭院;
它帶來一個秘密的啟示,
令人振奮又耐人尋味。
它是一個有生之物,
將自身一分為二?
還是一對生命的相合,
被我等視作一身?
也許我已找到正解,
來回答這樣的一問:”
北原和楓歎了口氣,沒有把這首詩繼續看下去,隻是有些悵然地輕輕念出了最後一句話:
“你難道不感覺在我的詩中,
我既是我自身,又是你與我的共存?*”
過去的背叛者隔著時光與未來的友人遙遙相望,便能在一瞬間明白對方的選擇。
或許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兩生花吧。明明每一處都是迥異到了極點,但是卻分明像是分享著同樣的一個根係和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