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伽丘一愣,矢車菊藍色的眼睛裡好像一下子盈滿了霧氣,拿手捂住自己的臉,假兮兮地嗚咽出聲:“北原,但丁——難道我已經不是你們最愛的吟遊詩人了嗎?”
但丁眨了眨眼睛,然後從袖口裡不緊不慢地掏出來了一柄小小的十字架,語氣悠然:“怎麼會呢,神愛世人啊,薄伽丘先生。”
“噗!”
北原和楓手臂搭在塞萬提斯的肩膀邊上,聽到這話後一點也不客氣地笑了出聲:“薄伽丘你也有今天啊。”
騎士在他的身邊,抱緊了自己的長矛,有些茫然和怔忪地垂下眼眸,注視著正在靠著他燦爛笑著的旅行家。
還需要公主張開自己的羽翼,去溫柔地庇護所犯過失的騎士,實在是太糟糕了。
……但是。
但是本質上孤獨而高傲,一直想要成為世界上最優秀的騎士的塞萬提斯,在這一刻突然有點慶幸於自己的糟糕。
慶幸於自己因為這種糟糕,才能夠從彆人的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
……就是薄伽丘稍微有點吵。
“塞萬提斯,這下你該得意了吧?這下我就隻能聽你的了——可惡,我不能沒有佛羅倫薩!那麼多的小姐姐還在等著我呢!”
在這幾個人一起往車站走的時候,薄伽丘一直在怨念地嘰嘰喳喳,好像在對他的待遇感到憤憤不平似的。
塞萬提斯隻是瞥了一眼,懶得理他。
他忙著調整自己的相機數據呢——這位騎士已經打好主意,要給自己的公主拍出一張最好的照片了。
“北原?”他抬起頭,有點期待地喊了一聲。
“唔,那就再拍一張?”
走在前麵的北原和楓偏過頭,相當熟稔地回應了一句,語氣好像有點無奈:“話說回來,至於要給我拍這麼多照片嗎?”
“我的鐘表裡可放不下那麼多。”
“以後換了可以用新的。”塞萬提斯語氣輕快地回答道,然後舉起了自己的相機。
他們正在車站的前麵,離火車站隻有一條街的路。
這條路上麵生長滿了絢爛的銀杏,金色的葉子鋪開了一大片,好像清晨綻放的霞光。
他們就站在銀杏樹下。
塞萬提斯熟練地調好後麵的參數,對準了鏡頭。
鏡頭裡麵有笑得一臉溫和與包容的旅行家,有踮起腳尖,往這邊好奇看著的小王子,有淡定地吸奶茶的但丁,還有……某個硬是嬉皮笑臉地擠到了鏡頭裡的薄伽丘。
“哢嚓”一聲。
這段時光就此定格。
旅行家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看了眼自己的鐘表,目光先是掃過了上麵鑲嵌的照片,接著便是時針和分針的指向。
“唔,時間好像要不夠了。”
北原和楓皺了一下眉,然後看向了悠悠閒閒的但丁,再次問了一句:“阿利蓋利先生真的不打算走嗎?這樣在佛羅倫薩的話,你是沒有監護人的……”
“不啦。幾百年沒回來了,我還想要多待一會兒呢。”
但丁聚了一下自己的奶茶,笑盈盈的:“而且我還是覺得佛羅倫薩的奶茶最好喝——唔,順便一提,在奶茶發明之前,我最喜歡的是佛羅倫薩的鹽水煮雞蛋。”
……這個理由,還真是意外的樸實。
至少北原和楓感覺自己被說服了。
“不過我還有一個禮物要給你。”
但丁咳嗽了一聲,眼底帶著笑意:“薄伽丘都送了一顆寶石。我總不能什麼離彆的禮物都不給吧。”
“所以是什麼?”
“嗯,你猜?”
“……”
北原和楓最後也沒能問出來但丁準備的禮物是什麼,可以說得上是迷茫地和眾人告了彆,坐在了火車上。
然後翻了翻自己新買的更新換代的手機,果不其然地發現了薄伽丘愉快的短信刷屏。
“北原北原!為了感謝你給我畫的畫,我決定——你再幫我寫一百個故事吧!我會拿我寫的感謝你的!”
“這一百個故事寫出來就叫《十日談》,怎麼樣?我是真的不想每次進我的異能都要再想一遍故事該怎麼編了!”
“北原北原!”
北原和楓麵無表情地關上了自己的手機。
很好,本來他還想寫一本《十日談》出來送給薄伽丘的,但是現在完完全全不想寫了。
安東尼倒是完全沒有這種憂慮,隻是好奇地扒拉著窗戶,好像正在尋找但丁送的禮物到底被藏到了什麼地方。
“我覺得應該是特彆漂亮的風景。”
小王子抱著自己的玫瑰,高興地說道。
北原和楓也看向了窗外,同時順手打開了自己的視野。
然後他就看到了星空——或者說宇宙。
那是由無數星星和星係組成的十重天堂,輝煌的光輝籠罩著佛羅倫薩。
還有聳立的潔淨煉獄高塔,七層重重疊疊地向上延伸,代表著人類的複生和淨化。
在最低端,漏鬥一樣的九重地獄倒懸,烈火咆哮著燃燒,人們浸泡在汙濁的水裡,惡毒的獸窺伺罪者的靈魂。
——而在它們之間,便是盛放著無數鮮花的人間,是百花之城佛羅倫薩。
北原和楓抬起頭,發出一聲輕輕地驚歎。
神曲,這個在三次元被譽為“神的喜劇”,位列外國四大名著的書籍,在成為異能後被全力施展時候的畫麵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那是宇宙,是地獄、煉獄和天堂,也是人間的一切。
北原和楓眨了一下眼睛。
“的確,是很漂亮的風景。”他笑了一下,這麼對自己身邊的安東尼說道。
在佛羅倫薩的但丁收回了自己的手,注視著天空。
他的左眼像是沉澱下來的水銀,泛著具有金屬質感的銀灰,右眼則是溫和內斂的暗金色,一如落著塵埃的金質橄欖花冠。
“神曲裡十重天堂的祝福一次性送出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效果。”
曾經擔任過教會的使者的但丁先生幽幽地歎了口氣,繼續喝自己的奶茶。
話說幾百年都沒有重撿自己的舊職了,搞得現在一點也不熟練,竟然連編個橄欖枝都要那麼久了。
不過,應該也有佛羅倫薩的原因吧。
但丁垂下眼眸,突然想到了當時自己被這座城市時被下的詛咒。
“隻要回到佛羅倫薩,就會被燒死”的詛咒。
雖然“神曲”中的“煉獄”有著代表複活和重生的能力,但是隻要回到佛羅倫薩,被火焰燒灼全身的痛苦還是會像附骨之疽一樣,永遠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但丁喝了一口奶茶,悠悠閒閒地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說起來,在編製橄欖枝的時候,其實感覺更像是在編製著蕁麻呢。
也很有意思,不是嗎?
在另一邊,塞萬提斯和薄伽丘做在火車上。
薄伽丘在興致勃勃地發短信騷擾人,至於騎士先生則是在認認真真地整理著自己的照片。
“對了,騎士。”
薄伽丘歪了一下頭,看著半天沒有動靜的回複,伸手戳了一下塞萬提斯的肩膀,很小聲地說道:“你知道我想要說什麼的吧。”
“我知道。”
塞萬提斯平靜地回答,同時抬起頭,很認真地反問:“我現在當然知道了北原不是幾百年前的杜爾西內婭公主,但是這有什麼關係?”
騎士並不是什麼傻瓜,頂多不太願意麵對現實,更何況北原和楓也一直在明裡暗裡地暗示。
但有什麼關係呢?
塞萬提斯想。
就算旅行家並不是騎士在幾百年前所位置效忠的太陽,但是他依舊是騎士心裡最特殊最獨一無二的存在,最明亮的光。
他把自己拍好的照片在相機裡麵整理好,眼神一點點地溫和下去。
——我為什麼要學習攝影?
因為它之於我的意義,便是可以抬起頭注視著你,一點點地向你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