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化蝶(2 / 2)

孟德斯鳩簡短地對這位軍人誇讚了一句,然後繼續說著他想要乾的事情:“我不打算讓這些軍人繼續流落在外。事實上,也有很多法國異能者現在還在為他們而努力。”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也許是出於公道與正義,也許是出於兔死狐悲的感傷,也許是因為內心的不忍,也許是那個軍隊裡有他們曾經認識的人,也許隻是單純為了給政府添堵……”

孟德斯鳩的聲音很輕:“但我們都想試著再去嘗試一次,再去嘗試挽回當年沒有辦法挽回的悲劇,通過文藝與輿論,通過民意和政治博弈再次尋找到一條路。”

槍所屈服的東西,亦將在筆的麵前屈服。

聽上去是一件很浪漫、很蠢、很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是在這個浪漫而自由的國度裡麵,從來都不缺乾這個事情的傻瓜。

再不可能的事情,經由這些浪漫主義者的嘴裡說出來,好像都有著光明的可能性,好像必然有一天會在這個世界上成為現實。

“羅蘭羅蘭,它的翅膀出來了。”

法布爾激動地一把子掐住了羅蘭的胳膊,眼睛亮得像是在發光:“你看,多漂亮的翅膀!”

我的評價是,不如它的蛹好看。

羅蘭麵無表情地這麼想。

這隻蝴蝶的翅膀依舊是皺著的,扭曲得不像個樣子,隻能勉強看出是由單調的黑色和橙色構成的,怎麼看也不是隻漂亮的蝴蝶。

但這隻蝴蝶很顯然不在乎自己有多好看,它隻是用力地拍打著,往外掙紮,最後——很狼狽地徹底脫離了蛹,滾落在桌子上,顫抖著試圖伸展它薄薄的翅膀。

“很多蝴蝶會倒在這一部,它們的翅膀沒法讓自己飛起來,真的很可惜……”

法布爾這麼說,依舊一眨不眨地看著這第一隻出來的蝴蝶。

屋子裡麵沒有風,它在乾燥的空氣裡努力地扇著它的可憐的小翅膀,一點點讓它變得乾燥輕盈,最後漂亮地拖在自己的身後。

它試探性地抖了一下自己的觸角。

沒有危險,大概。

它適應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把自己的翅膀張開,輕輕一扇。

——然後飛了起來。

“羅蘭,它飛了……它可真美。”

法布爾有些恍惚地接住飛到了自己手心的蝴蝶,下意識地喃喃道:“隻屬於熱帶雨林的奇跡般的美。我還以為它活不下來呢,我可是太小瞧它了——話說我是不是應該更高興一點?”

“留著等它們兩個出來再高興吧。”

羅曼·羅蘭如是說,好像也鬆了口氣:“它們也一定能飛出來的。”

門內的北原和楓聽著孟德斯鳩的話,突然感受到了語塞。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對方,紀德和他的軍隊在被法國拋棄後,就已經變成了沒有目標的幽靈。

那些為國家而戰,為自己的民族和人民而戰的軍人,在最後的最後,還是為了解脫,對手無寸鐵的孩子揮起了屠刀。

——即使是在最後一刻,他們也不知道有一群人在故鄉依舊掛念著他們,依舊暗中為他們能夠重新回到這個國家,重新以軍人的身份回來而奔走,堅信著這一天的到來。

他們以為自己被拋棄了。

但其實並沒有。還有很多人,還有很多很多人正在等待著他們回家。

“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其實現在已經不再是你們當年認識的那個軍隊了?”

沉默了許久之後,北原和楓才開口道,橘金色的眼睛裡麵閃過輕輕的歎息:“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

“我是一個學習法律,追求法製的公正性和人民權利的平等性的人。”

孟德斯鳩的回答很簡單,也很像他這個人。

“至少,我相信人們對於這兩者的追求永遠也不會變。就像我不知道他們需不需要一場遲來的正義和回歸,但我明白,我必須為此而戰。”

即使他們已經改變,即使他們不需要這些,但是我依舊要這麼做。因為我想要做的事情本來就與他們無關,隻是出於“我想”,就是這樣。

北原和楓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對方帶著不近人情和傲慢味道的發言。

但在他堪稱冰冷的話語下,其中蘊含的東西確實是溫熱而柔軟的,像是星星點點的火光。

孟德斯鳩說完這一段話後也沒有繼續開口,隻是安靜地沉默著。

就在這一片寂靜裡,法布爾突然推開了房門,興高采烈地衝了進來,身邊還多了三隻繞著他轉來轉去的橘黑色蝴蝶。

“北原北原,你看!我真的全部成功了!從南美洲熱帶雨林裡帶過來的三隻小蝴蝶都出生了!它的名字叫聖歌女神裙綃蝶,是不是超級漂亮——”

法布爾發出歡快的一聲,也不管身後一臉無奈的羅曼·羅蘭,一下子就撲到了北原和楓的懷裡麵,順便舉起了自己小心翼翼保護起來的、已然破開的空蛹,向旅行家炫耀:

“你看你看,蛹也是不是特彆美!”

實際上,這些本來金燦燦的、與金屬幾乎一般無二的蟲蛹基本上已經變得黯淡了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塊脆弱的朽木,但還是依稀可以看出上麵曾經擁有的金屬光澤。

“是啊,很漂亮。”

北原和楓暫時放下電話,目光落在蟲蛹上,又看了看在他身邊飛著的蝴蝶,下意識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能在異國他鄉誕生,也很不容易呢。”

“我本來都以為它們要死掉了。”

法布爾眨眨眼睛,說道,顯然他的興奮勁還沒有過:“你知道嗎,北原,其實蝴蝶在繭裡麵的變化特彆凶險。”

“它們要在裡麵將自己身體的大部分組織結構解離成為一團肉漿,再自己進行重組和衍化,才能長出翅膀,變成蝴蝶。”

“有的蝴蝶翅膀結構出了一點小差錯,就永遠也飛不起來。有的蝴蝶因為種種原因,會搞壞自己的翅膀,那樣就更糟糕了。”

法布爾的語速很快,北原和楓不得不全神貫注才能跟得上對方的法語:“今天已經是常理來說的最後一天了,我還以為它們已經沒力氣出來了呢,沒想到它們都那麼棒!三個都會飛啦!”

“如果是人類的話可不一定能夠撐下來,把自己變成一團肉漿然後重組,想想就可怕,何況後麵還要破繭呢。破繭之後還要檢驗翅膀能不能飛起來……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成功了,而且是全部!好耶!我為看不起它們的生命力和勇氣而道歉!”

法布爾高高興興地圍著旅行家轉了好幾圈,又撲上來用力地擁抱了一下。

“我真的真的好高興哦,北原!”

他用很開心的語氣這麼說道,然後又一陣風似的跑掉了。

看他的樣子,估計恨不得告訴全普羅旺斯的人與生物:他家來自熱帶雨林的小蝴蝶出生了,健健康康,每一個都能在天空裡飛翔。

“好吧,明明第一隻蝴蝶出來的時候還挺淡定的……結果現在這麼興奮,他的反應弧真的很長。”羅蘭聳了聳肩,對北原和楓解釋了一句。

北原和楓抿抿唇,忍不住為對方的這句話笑了,然後拿起電話繼續和孟德斯鳩聊天:

“嗯?剛剛是法布爾,他家的蝴蝶出生了,化蝶成功。”

“是啊……化蝶,的確是一個很有文學氣息的意象。”

也不知道聽到了什麼樣的回複,旅行家這樣回答道,抬頭看著普羅旺斯依舊明朗、依舊燦爛的藍色天空。

他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起來,開口道:“查理先生,我好像突然明白為什麼盧梭那麼喜歡叫你查理椰了。我現在也有點想叫。”

在又堅硬又沉悶的厚厚外殼下,藏著的東西卻是是純粹明亮、甚至帶著淺淡甜味的。

“彆學盧梭。我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他是怎麼想到這個發音的。”孟德斯鳩沉默了一下,很認真地說道。

“噗,我知道啦。”北原和楓笑了一聲,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對了,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有一天,恰好遇到了紀德他們,你有什麼話想托我帶嗎?”

“我勸你最好不要遇到。”

孟德斯鳩用冷淡的語氣說,然後稍微沉默了一下,緩緩開口:“請幫我說一句:即使法國政府拋棄了你們,但是法蘭西的人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讓你們回家。”

“如果他們已經不願意回來的話……請替我說一聲抱歉。”

“抱歉,我們的確來的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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