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胡克船長而言,永無島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這對於他來說,一定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因為永無島的確很美。
——那裡的礁岩邊上有著漂亮的美人魚,她們會在雨後把彩虹裝進可愛的氣泡裡,互相拍打著遊戲。還有歡快鳴叫著的永無鳥,沒有人能在這座島外見到它們美麗的身影。
還有樹下麵屬於孩子的小小王國,孩子們可以在裡麵挖出一個坑,自由自在地垂釣。還可以看到很多“叮鈴鈴”笑著的小精靈,她們的身上散發著金色的好看光芒。
胡克的很多美好的回憶都和那座島嶼有關。
他甚至還清晰地記得,有一次他在一顆樹上麵吹笛子,吹得時間是那麼久,以至於一顆星星都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身邊的那隻小精靈“叮鈴鈴”地笑他,結果被他惱羞成怒地捉過來,揉掉了身上的金粉。
那個時候,他的名字還不叫詹姆斯·胡克,右手也沒有變成鐵鉤。他還有另外一個聽上去響當當的名字……
胡克閉上眼睛,阻止了自己繼續想下去,轉而露出一個很難看的微笑,甚至他平時想要笑出來時的樣子更醜陋些:
“北原,我和你講講有關彼得·潘的故事吧。為了防止到時候你被他嚇一跳——放心,他對大人的厭惡絕對會讓你感到大吃一驚。”
他似乎在這個時候完全忘了自己笑起來有多難看了,隻是努力地撐住一個微笑的模樣,好像這樣就能遮蓋住他其餘的情緒似的。
或者說,這個固執而悲傷的男人隻有在北原和楓的麵前才會這麼容易遺忘這一點。
大概是因為旅行家對待他的態度實在是太自然了,自然到這個聰明而敏銳的人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的笑容是多麼扭曲。
不管做出了什麼樣的表情,或者多麼失態,他都隻會用那對橘金色的眼睛溫柔而包容地注視著你,接納你身上所有的苦痛,而不會對傷痕背後的原因有半點追究。
就像是現在這樣。
北原和楓看著這個比起笑,更像是要哭出來的人,在心裡歎了口氣,然後笑著開口:“出於我個人的原因,我現在很想抱抱你。”
“嗯,如果你不介意我現在身上還帶著一點魚腥味的話。”
說到這裡,他有些抱歉地咳嗽了一聲,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後,橘金色的眼睛朝對方輕快俏皮地眨了眨:
“當然啦,不同意也很正……”
“常。”
他愣了愣,笑著伸手反抱住突然抱住自己的男人,沒有在意對方貼在自己身上的冰冷鐵鉤,而是閉上眼睛,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旅行家感受到懷中人逐漸平穩下來的呼吸和心跳,主動鬆開手為止。
“謝謝你的安慰,胡克先生。”
北原和楓伸手把頭發挽到後麵,雙眸微微彎起,語氣聽上去輕鬆又活潑:
“我感覺現在心情好了不少——我們繼續講彼得·潘的故事吧,怎麼樣?”
什麼啊,明明被安慰的人是我吧?
心情緩過來一點的胡克看著對方明亮而溫柔的眸子,一時間感覺自己有點說不出話來。
好像有一種複雜的感情哽在喉嚨裡,讓他最後隻能歎息一聲,用自己乾巴巴的語調和對方講起那些關於彼得·潘的故事。
他講,彼得·潘的誕生是因為害怕自己長大後所要麵臨的責任與理想。
那個孩子想要逃離大人強加給他的命運,所以學會了飛行。他自由自在地玩了那麼久,滿心以為他的母親肯定會包容他的離去,結果在他打算回去的時候,他的床上已經多了一個新的嬰兒來取代他了。
彼得·潘自由了,他不用長大,可以永遠作為一個孩子玩下去。但他憎恨著母親,也憎恨著所有的大人。
“在永無島有一個傳說,每當呼吸一次,就會有一個大人死去。所以彼得·潘總喜歡躲在他的樹裡麵急促地呼吸,讓這個世界上的大人死的越多越好。”
胡克說到這裡的時候,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樣形容這種行為:“你應該明白吧?北原。”
在邊上聽他說著故事的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用輕到像是一陣風的聲音說道:“我明白。”
“畢竟他是一個永遠不想長大的孩子。”
——是什麼讓一個孩子不想長大?
因為大人太糟糕了,糟糕到他覺得長大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為了變成一個大人,他將付出童年所有的歡樂與天真的想象,所換來的隻有一個越來越貧瘠與麻木的靈魂。
“是這樣。”胡克垂下眼眸,用低落的語氣表達了認同。
很難說他是不是真的恨彼得·潘,就像是很難說他是不是真的討厭永無島一樣。
這位海盜或許厭惡的隻是這個孩子身上的殘忍與傲慢、任性與自私。但在提起對方身上和所有孩子一樣的那一麵時,他能做的也隻有報以深深的悲哀和歎息。
可以說,這樣廣泛的同情心出現在海盜這個職業上簡直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跡。
“我有時候懷疑你那副海盜的樣子隻是故意擺出來嚇唬人的。其實你也是個孩子嘛。”
北原和楓有時候會用開玩笑的口吻這麼說,讓胡克船長感到有點沒麵子,但內心又忍不住悄悄地鬆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誰會想要被人當作一個窮凶極惡的海盜看待呢?
兩個人就這樣聊了很久。
北原和楓一邊聽著,一邊切著魚片,偶爾還會笑著搭上幾句話,整個人的氣質都浸泡在柔和的燈光裡,顯得柔柔軟軟的。
在他的身邊,有一團來自拜倫的金色火苗繞著他“滴溜溜”地旋轉著,看上去像是一條小型的流星。
自從拜倫用了異能之後,這團火就沒有想著回去,而是固執地留了下來,甚至黏上了旅行家做的飯菜,隻要繞著盤子轉上幾圈,聞聞味道就可以心滿意足。
北原和楓也很樂意自己身邊多了一個廚房幫手,任著收斂了熱意的對方在自己的頭發間和衣服邊上鑽來鑽去,甚至蹭了蹭左手的指尖。
火焰就和拜倫一樣,總是這麼跳脫又活潑的生物。
在這期間,胡克和他說了島上小仙子的來曆,說了彼得·潘糟糕透頂的記性,還講了上麵的人魚們與印第安人,野獸與孩子……
那是在永無島上麵發生過的、幾乎所有的故事,隻是沒有胡克自己的出場。
一直到了吃飯的時候,他們的這個話題才算是結束。隻是還沒有等到旅行家主動邀請,胡克就匆匆忙忙地跑走了,好像生怕自己會被留下來吃飯似的。
也許是因為,他害怕自己要是在這樣安寧而溫柔的氣氛裡再多待一會兒,就要忍不住把剩下來的事情全部說出口了。
這艘船上麵的人或許就是有這樣的特質。
包容到讓人忍不住想要得寸進尺,想把內心積鬱的情緒全部都傾倒出來,想把這輩子都沒有說出口的話全部說出口。
就連拜倫這個張揚又驕傲的家夥,本質上也是異常能夠理解彆人的感受,認同他人的理想與追求,接納旁人的彷徨和痛苦的。
“什麼叫做‘就連拜倫’啊!”
對於這個評價,拜倫勳爵表現出了顯然易見的不樂意,像是小孩子一樣,不滿地抱著北原和楓的肩膀,委曲且鬱悶地抱怨起來:
“難道我不是那種幫助彆人實現夢想的天使投資人嗎,北原?”
“大概是你平時太不著調了一點。”
旅行家笑著回答,手中用梳子一點點地梳著小王子在玩耍的過程中變得有點淩亂的頭發,輕鬆地調侃起自己身邊的人:“畢竟誰都知道你喜新厭舊啊,拜倫先生。”
安東尼抱著自己的玫瑰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黑曜石一樣的眼睛裡落著明亮的陽光。
就連他也知道拜倫到底多沒有耐心——那可是在魚竿邊上守了二十秒就要忍不住跳起來捉飛到船上的海鷗的水平。
就像是一刻也停不下來的麻雀,或者是患上了多動症的貓,整天身上都洋溢著快要把人淹沒的生機與活力。
“可是總乾一件事情難道不會感到無聊嗎?”
拜倫眨眨自己薄荷綠色的眼睛,把臉貼在北原和楓脖子邊,語氣幾乎可以說是理直氣壯的: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要嘗試各種各樣的事物嘛。當然啦,和北原抱在一起除外!”
他昂了昂脖子,很得意洋洋地向船頭廣闊而美麗的海洋大聲宣告道:
“我可以抱著北原抱到天荒地老——!”
然後在下一秒,紅發的異能者就被冷漠無情的旅行家從自己身上給撕了下來。
“噗哈哈哈哈!”
小王子抱著自己的玫瑰花,感覺自己在這個時候笑出來似乎有點不禮貌,但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和玫瑰小姐笑成了一團。
“拜倫先生真的好可愛哦。”小孩子趴在北原和楓的懷裡,這麼笑著說道,結果被大人揉了揉腦袋上細細軟軟的金色頭發。
“我才不可愛呢……等等,如果隻是‘可愛’的話,似乎也不是不行。”
拜倫先是下意識義正辭嚴地反駁了一句,然後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把子重新抱住北原和楓,用自己薄荷綠色的眼睛期待地看著他。
“北原北原,我可愛嗎?”
北原和楓偏過頭,用帶著笑意的眼睛注視著這個好像永遠都安靜不下來的人,伸手在對方腦袋上彈了一下,語氣輕快:
“是可愛到像小孩子的地步,拜倫先生。”
“可我才不是小孩子!”
拜倫眯起眼睛,很大聲地嚷嚷了一句,紅色的頭發不爽地在旅行家身上一頓亂蹭,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在撒嬌了。
作為一個真正的孩子,安東尼一直在那裡陪著玫瑰花笑,整個人縮在北原和楓的懷裡,像是一隻活潑可愛的小鹿。玫瑰小姐笑得花瓣都差點卷了起來,幸好安東尼及時發現了,重新認真地按平了回去。
拜倫這個人好像天生就是一團火焰,能夠燒掉身邊所有人在漫長時光裡所沾上的塵埃,讓人們重新回到最輕鬆愉快的日子裡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是。”
北原和楓笑著搖了搖頭,安撫地揉了把對方的短發,得到了這個超越者臉上露出來的一個得意而燦爛的笑,以及一個心滿意足的擁抱。
今天的大海上麵看不到燦爛的太陽,而是被大片的雲給掩蓋住了,看上去是要下雨的征兆,不過也沒有了過於燦爛的陽光帶來的燥熱感,真真正正地讓人感到了遲來的秋意。
至少三個人現在感覺涼涼的、帶著水汽的風吹在臉上感覺很舒服。
自從他們遇到海盜船之後,就不急著自己去操縱船隻了——“快樂的羅傑號”上麵有那麼多的海盜,就算是分幾個人來幫他們也沒有關係。倒讓這群人真正的悠閒起來。
不過說到海盜……
北原和楓逗了逗在自己指尖蹦蹦跳跳纏繞的火焰,看著它有些茫然地被風一下子吹走,有點好奇地看向剛剛才跑到海盜船上去的拜倫:
“如果我沒有感覺錯,你今天好像沒有去和胡克先生聊天?”
“聊了!不過我當時順手抓了個懷表過去,結果被他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響,給丟回來了。”
拜倫鬱悶地撇了撇嘴,像是個莫名其妙被朋友欺負了的幼崽,一點也不客氣地向旅行家告起了狀:“他真的奇奇怪怪的——怎麼會有人討厭時鐘轉動的聲音啊!”
“北原你還笑!你就是偏心!”
“誒誒?沒有哦,你們兩個人在我心裡其實都挺可愛的……”
“我不管!胡克那個家夥到底哪個地方比我好啊?他不就稍微會賣慘一點麼?太快樂的人難道就不配喜歡嗎!”
“嗯,如果你一定要說的話。”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真情實感地回答:“他身高隻有一米六,抱起來比較舒服。”
不高不低,正好比自己矮一個頭,伸手一攬就可以抱到懷裡。
“哈?”拜倫下意識地發出一個疑問詞,回憶了一下自己和北原和楓差不多的身高,薄荷綠色的眼睛裡麵多出了幾分迷茫的意味。
他想了那麼多原因,結果竟然是輸在了自己的身高上?
北原和楓看著大腦似乎有點空白的拜倫,笑著摸摸對方的頭,把對方從思維停滯的狀態裡拉了回來,好心好意地提醒道:“按照船速,我們今天晚上就要到永無島了,拜倫先生。”
“啊……永無島,的確快到了。等等,我之前和你說過吧?叫我喬治就行。”
喬治·戈登·拜倫晃晃腦袋,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來,用異常凝重的神情盯著旅行家:“你該不會沒把我當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