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爾德一隻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很凝重地皺著眉,假裝自己聽懂了這兩個家夥之間獨屬於音樂愛好者的啞謎。
不過很快,他就被桌子上麵看起來很是精致漂亮的茶具產生了新的興趣,開始對著上麵的花紋研究了起來,時不時還發表著自己的評價。
“嗯,這個杯子的花紋看上去挺不錯的,就是有些細節的處理不夠到位。看上去花朵的姿態不夠自然。真是浪費,明明這種帶有弧度的麵可是有很多拓展縱深的……你們兩個都看著我乾什麼?就準你們聊音樂,不準我討論花紋啊?”
王爾德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憂鬱地喝起了紅茶,露出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成功騙到了一塊裝飾著野櫻桃和一瓣蘋果的小蛋糕。
上麵還有漂亮的奶油裱花,如同一窩子雪白的雛鳥簇擁著中間流著晶瑩色彩的太陽與月亮,在軟乎乎的天穹上睡著。
什麼,你問太陽和月亮是什麼?當然是是野櫻桃和半月形的蘋果啦:埋在雲海和雛鳥的翅膀裡,親親密密地擠在一起,流轉著盈盈的光。
“重屬五六和弦。”蕭伯納看了一會兒這個蛋糕,突然笑著對北原和楓說道。
這個蘋果園的主人現在看上去心情顯然明亮又愉快,一點也看不出來之前和王爾德爭鋒相對時尖銳的影子。
那對番石榴色的眼睛裡的神情甚至可以說是燦爛的,就像是愛爾蘭春日點綴這座翡翠之國的燦爛千陽,帶著獨特的蓬勃與生氣。
“很漂亮的戲劇。”
北原和楓看了一眼被喊作“重屬五六和弦”的小蛋糕——它已經被王爾德一點也不客氣地吃掉一小半了,心情同樣愉快地回答。
在《春之聲》裡,重屬五六和弦的加入是給第三部分擴充主題旋律的手法,給這首音樂帶來了戲劇般的感。
用來形容給下午茶增色添彩的精致甜點,倒是顯得恰到好處。唯一的問題就是……
“這個重屬五六和弦未免也太多了。”
北原和楓看了一眼蛋糕架上麵各種各樣色彩繽紛的甜點,用帶著調侃的語氣開口:“需要我幫忙多解決幾份嗎?”
“除了留給你,我還能把這些給誰啊。”
蕭伯納看了一眼自己做出來的甜點,無所謂地笑了笑:“該不會真的要給鬆鼠吧?它們可吃不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還要擔心它們會不會偷偷把茶葉抱走……這種東西大多數對它們來說都是有的。”
趴在蕭伯納肩頭,被用混雜著熟胡蘿卜的雞胸肉和魚肉喂飽了的貓咪拱了幾下,似乎很讚同地懶洋洋“喵”了一聲,用短短的前爪扒拉住人類的衣服,繼續愜意地曬著太陽。
它在喂飽之後就變得慵懶得要命,也不想著跑到自己喜歡的人類懷裡去了,感覺就待在這裡也很不錯,還可以抖抖耳朵聽風呢。
“噗,這倒也是。”
北原和楓看著那隻被投喂得更加圓滾滾的貓咪,笑著搖了搖頭,也沒有和對方客氣,拿了一塊有著三葉草小裝飾的愛爾蘭蘋果蛋糕。
正在旅行家品嘗著獨屬於愛爾蘭的軟嫩蛋糕和其中香脆的蘋果、甜蜜的奶黃醬時,王爾德已經差不多用優雅的風卷殘雲解決完了自己的那一小塊糕點。
“我感覺我不小心把蘋果花給吃進去了。好吧,我的意思不是說蘋果花不好吃,實際上它還是有一種清香的。”
王爾德咳嗽了一聲,甩了甩自己頭上麵落著的花朵,拿起飄著花朵的茶杯喝了一口,十分真誠地問道:“隻不過下次下午茶的時候,我們真的不需要準備一把傘稍微擋一下嗎?”
“因為不打傘的話,鬆鼠隻會在樹上麵跳來跳去。但如果打了傘的話,它們就要在傘麵上跳來跳去了,王爾德先生。”
蕭伯納朝著上方看了看,似乎看見了某隻生物紅棕色的影子,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朝著那個方向招了招手,看著對方從雪白的蘋果花之間探出自己的小腦袋。
那是一隻紅鬆鼠。
“吱吱吱?”
鬆鼠把兩隻小爪子搭在胸前,似乎認出來了這個住在附近的鄰居以及對方的動作,於是歡歡快快地從蘋果樹上麵跳下來,像是一道紅棕色的閃電,竄到蕭伯納的胳膊上。
它歪著腦袋,用短短的小爪子作了一個有模有樣的揖,烏黑色的眼珠子就像是兩顆黑珍珠,亮閃閃地看著蕭伯納,等待著這個冤大頭人類給自己什麼好吃的。
蕭伯納彎了彎眸子,用手指把這個狡猾的小家夥戳了個後仰,惹得對方委委屈屈地拿蓬鬆的橘紅色尾巴裹住了自己。
“吱吱!”
給不給我吃的東西,你就給個準話嘛!不帶這麼戳著我玩的!
這下在邊上一直看著的北原和楓也忍不住笑起來了。王爾德瞅著這個小家夥,眼睛也瞬間就亮了起來,看上去很想上去拽一下對方的尾巴。
結果還沒有付諸行動,他就被發現身邊人的蠢蠢欲動的旅行家給按住了。
“……王爾德先生,您真的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烏鴉嗎?”
北原和楓看了畫家一眼,伸手握住對方的手掌,把對方的手塞在了自己的口袋裡,防止某個人再做出什麼小動作,聲音裡帶著笑意:
“也不考慮動手會怎麼樣,反正隻要看到動物都要上去揪一兩下,對吧?”
“喂喂,北原,我懷疑你在說我是單調的一片漆黑。”
王爾德虛起眼睛,旋即大聲反駁起來,被握住的手指卻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顯得稍微有點底氣不足,但還是固執地強調道:
“非要說的話,隻有彩色的極樂鳥才能夠搭配上我這樣偉大的藝術家吧?”
然而北原和楓沒有說話,隻是用帶著笑意的眼睛望著王爾德,一直看到這個畫家心虛又委屈地“嗚”了一聲,主動湊過來表示自己絕對不會手欠為止。
此時,蕭伯納那裡已經聚集了一大堆小鬆鼠了,“吱吱”的聲音響成一片,都眼巴巴地看著這個平時就會給它們吃點甜點的人類。
其中大多數鬆鼠都是窩在他的懷裡和肩上,純白色的桌布上麵還有一隻癱著,看上去活像是一張毛茸茸的棕色大餅或者毛墊子。
“彆鬨啦,給你們點吃的行了吧?”
蕭伯納歎了口氣,從桌子下麵放著的透明盒子裡拿出一個裝著各種堅果和水果塊的小瓶子,放在桌子上麵,對這些小家夥進行了妥協。
他稍微晃了晃,打開瓶口,朝著一個玻璃碗裡麵傾倒了下去,傾倒出一碗色彩繽紛的陽光,“叮叮當當”地互相碰撞著。
堅硬而顏色低沉的是堅果,柔軟而色調鮮亮的是水果。堅果與堅果互相碰撞出聲響,水果與水果則是碰撞出滿眼的絢爛。
討食的鬆鼠們頓時高興起來,一窩蜂地湧上去爭搶起了屬於自己的食物。還有幾隻鬆鼠昏頭昏腦地掉到了碗裡麵,在香甜的味道裡迷迷糊糊地打了個滾。
王爾德偷摸摸地在邊上瞧著,看上去還是很想提起一隻鬆鼠來吸引一下某個一直在逗小動物的人的注意,但最後還是悻悻地放棄了。
畫家沮喪地歎了口氣,乾脆用手一拉自己的椅子,和北原和楓湊到了一起,光明正大地伸手抱住身邊正在不緊不慢地吃著甜點的人。
北原和楓抬頭看了王爾德一眼,也沒有阻止對方的動作,隻是繼續在陽光下麵享受著這一場下午茶。
不過王爾德也隻是糾纏了一小會兒就感到困了。他因為這幾天一直在忙著作畫,根本沒有睡上幾個好覺,被陽光一曬就困得想打盹。
不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今天的陽光實在是太好了。
“今天的陽光軟乎得要命。”
蕭伯納一隻手抱著渾圓的貓,另一個手臂舉著,拖著從肩膀到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鬆鼠,側過臉躲過一個快要掃到他鼻子裡的大尾巴,無奈又溫和地說道。
也不知道他口中說的到底是陽光,還是鬆鼠毛絨絨的大尾巴。
北原和楓這麼想著,於是笑了一聲,眯起眼睛打量起在雲層中半隱半現的太陽。
不過今天的日光的確濃鬱得像是琥珀酒,把這場音樂組成的下午茶都灌得醉醺醺的。
每個音符都是懶洋洋地昏在桌子上,昏在紅鬆鼠軟乎乎的皮毛裡,昏在紅茶的深處,昏在畫家金色的長發上。
“你是不是在這些水果與堅果裡麵放了酒?”
北原和楓笑著用手摸了摸一隻吃飽喝足曬太陽的鬆鼠,被對方拿尾巴拍了一下:“看起來它們都暈乎得走不動路了。”
蕭伯納歪過頭,像是想到了一個笑話一樣,露出一個明亮的笑:“當然是陽光的功勞,陽光嘗起來就是甜酒。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春之歌》的第一部分,級進和小跳,又軟又甜的抒情詩……哇哦。”
這位王爾德鑒定過的美人偏過頭,止住了自己的話,專心致誌地看著桌子上麵。
“是她們。”他小聲地說道。
“是華爾茲。”北原和楓換了個姿勢,同樣小聲地說道,同時看了一眼在自己肩上似乎睡著了的畫家,沒有去打擾對方。
——真遺憾,他可看不到這樣的風景了。
在陽光裡,有幾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小精靈探頭探腦地躲在玻璃茶壺後麵,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很是活潑的模樣,也不知道哪來的“人類看不到自己”的自信。
北原和楓忍著笑咳嗽了一聲,沒有去驚擾這些小家夥。
也許愛爾蘭作為妖精的故鄉,總是能在各種各樣的地方與這些小笨蛋們不期而遇吧。
有兩個妖精蹦蹦跳跳地飛到了茶壺頂端,旁若無人地圍繞著茶壺頂的小紐跳起了舞。
那對透明的小翅膀扇動著,看起來比人類的舞者還好一萬倍——畢竟人類可沒有她們那樣豐富的、有著翅膀配合的空中姿勢。
有一個小精靈坐在茶壺柄上麵,儼然把這個把手當成了巨大的豎琴,有模有樣地彈著陽光為舞者們搬走,口中用悅耳的精靈語嘰嘰喳喳著。
她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類發現了呢。
北原和楓用指節輕輕地敲著節拍,笑著為這些小笨蛋們譜曲,節奏稍微放慢了一點。
蕭伯納把自己手臂上的鬆鼠們撈在懷裡,向後倚靠在椅背上,笑著順著節拍哼歌,調子就是門德爾鬆的《春之歌》,隻不過是四分之三拍版本的:
“暈呀,暈呀,顛倒白晝與日光。”
“太陽是金色的嘈雜音響來堆砌的夢,用以把一首歌灌醉到明亮——叮當,叮當。”
《春之歌》是無詞歌,但這不妨礙任何人在興起時為它寫上一段歌詞,再稍微放緩一點。
就像是現在人類的下午茶桌上,卻有精靈應和著春光,踩著太陽的光線跳華爾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