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頭,突兀地喊了一聲旅行家的名字,聲調輕飄飄得簡直像是在撒嬌。
於是北原和楓笑笑,把人抱在懷裡,算是接受了這個人突如其來的擁抱請求。
“我喜歡擁抱的感覺。”
喬伊斯親昵地蹭了蹭旅行家的胸口,用很低的聲音喃喃說道:“觸感能夠切實地告訴我,你就在這裡。在這個世界上,其實的確存在著一個理解我的人。”
“可能會給你帶來一點點麻煩,但我也沒有辦法嘛。畢竟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所以我無時無刻都在擔心你突然就跑掉了。”
“我知道,這不是信任的問題。但是我還是要再說一遍:我就在這裡。如果我有一天要離開,肯定會和你說的。”
旅行家鬆開手,朝後麵退了幾步,把距離重新拉開,嘴角勾勒出一個明亮的柔和弧度,橘金色的眼睛裡麵流淌過水波一樣的漣漪:“畢竟你都給了一個可以陪著我的月亮。”
他看著天空,上麵是白色的熾烈太陽,讓他不由得眯起自己的眼睛打量著上麵絢爛的虹圈,有些疑心是愛爾蘭小精靈們失蹤的風箏在這裡開著“風箏彙合大會”。
耳邊一位人類史上獨一無二的天才正在嘟嘟嚷嚷著什麼,就算不用回過頭,旅行家也能夠想象到那對好像有著群星作為柴薪才能點燃的淺藍色眼睛。
“因為你太可憐了!”
那位超越者在一瞬間就明白了旅行家那句話後麵的意思,急急忙忙地掩飾著自己的好意,好像覺得這種“憐憫”格外丟臉似的:
“我還沒有見過像是你這樣孤獨到我都覺得過分的人。而且我隻是順手幫個忙……北原,你走得是不是有點太快了,等等我!”
他急匆匆地跑過來,想要抓住旅行家的手,但是摸索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正確的位置,最後還是被旅行家主動牽住的。
喬伊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這下才勉強找到了逛街時候的安全感,同時悄悄地給自己又戴上了一副新的眼鏡。
“我們去鳳凰公園吧!”
這位超越者一副熟門熟路的表情,甚至還主動拉了拉旅行家的衣角,很期待地提議道:“那裡可是皇家鹿園哦,現在還能看到很多鹿群在裡麵轉來轉去。啊,應該還能看到附贈的總統府和大使館……”
北原和楓側過頭,無奈又好笑地敲了下對方的腦袋,但也沒有出多大的力氣,更像是朋友之間的玩鬨。
——不過附贈的總統府和大使館……估計也隻有這個守衛著都柏林的超越者才敢這麼說了。
喬伊斯捂了一下腦袋,但也沒有太在意,隻是依舊好奇地張望著,感受著模糊的色彩和聲音交疊的世界。
這位天才就像是他在這座城市裡曾度過的無數日子一樣,努力地拚湊著都柏林完整的拚圖,在心裡一點點地勾勒出它變化的全貌。
這並非做不到,因為視覺永遠不是一個城市魅力的全部。
他緊緊地拽著北原和楓的手,沿著青石的街道走著。他聽到廣告的聲音和汽車的聲音混雜,自行車清脆的鈴聲響在都柏林的綠蔭道上。人們嘈雜的交流聲和居民區傳來的飯菜香氣融合成一團鬨劇。
人間煙火在這座城市裡蔓延和凝結,構成了星星的城市裡永遠也不會擁有的、充滿人氣的、一點也不神秘和高雅的喧囂。
在他的身邊,旅行家路過愛爾蘭的都柏林,入目是彩色的房屋與翠綠的樹影。
這位去過無數座城市的旅行者看到很久不曾看到的報亭和郵筒,上麵掛著花花綠綠的畫,邊上的牆壁上的“街頭藝術”與孩子稚拙的塗鴉交疊成混亂的炫彩。
他在長椅邊看到大片大片的鴿子亂哄哄地在城市裡麵起飛,幾十上百地擠成一團烏雲吱哇亂叫著,然後被海鷗追得落荒而逃,羽毛亂七八糟得飛來飛去,熏得一個看熱鬨的人直打噴嚏。
他看到有孩子一邊拽著氣球奔跑,一邊發出興奮的尖叫,想要去捉一隻躥得飛快的鬆鼠。邊上的大人們都善意地沒有去阻擋,而是默契地微笑著,彼此輕快地攀談。
他看到一隻天鵝從半便士橋下的水麵上扇著翅膀飛起,濺起一大片水花。他看到一隻狐狸趴在老者的肩上,一起走過這座微醺的城市。
他看到著名的都柏林之門,互不相同的彩色堆到一起,精致又美麗地彼此區分著,帶著傲慢的格格不入與溫和平易。
“說起來,都柏林好像被叫做歐洲矽穀還是什麼的,也不知道那群搞電子產業的人最近都在乾什麼……”
喬伊斯在聽到第十二個有關於電子產品的廣告之後,忍不住小聲地對著北原和楓念叨起來,一點也不知道有一隻金毛在嗅他的褲腳。
狗主人尷尬地微笑著,旅行家則是忍著笑對他擺了擺手,把喬伊斯的手拉得更緊了一點。
“大概是在創造一個新時代吧。”
北原和楓安撫地摸了摸金毛的腦袋,這才笑著回答道:“和宇宙一樣寬闊又神秘的新世界。”
“那聽上去可真厲害。”
超越者真誠地說道,接著低下頭看著腳邊金色的物體,有些遊移不定地詢問道:“不過這一團金色是什麼?”
“是一隻緬因貓。”
北原和楓睜著眼睛開始胡說八道,蹲下身子看著這隻金毛濕漉漉的黑色眼睛,笑著握了下對方的爪子:“很乖很可愛的大貓咪。”
“貓!”
超越者下意識地扶了一下自己的兩幅眼鏡,試圖找一個能夠看清它全貌的角度:“緬因貓的毛量可真多。我可以摸一摸嗎?它看起來簡直又大又溫順,和狗完全不一樣……”
金毛的主人表情看起來更尷尬了,努力地拽了兩下繩子,想要帶著這條狗離開。但金毛就像是黏上了旅行家似的,非要湊上去添上兩口來表達對這個陌生人的喜愛。
“不可以隨便摸哦,回頭我們還要去鳳凰公園看梅花鹿呢。”
北原和楓咳嗽了一聲,最後還是阻止了某些慘劇的降臨,重新站起來,對著狗的主人露出一個微笑:“謝謝,它很可愛。”
“啊,沒事沒事!你……你們其實也很有意思。額不對,我似乎說錯話了。”
狗的主人還是個年輕人,聞言不好意思又尷尬地笑笑,連拖帶拽地把金毛拉走,在原地留下了很是遺憾的喬伊斯。
“走吧,喬伊斯。”
“誒?話說你怎麼不叫我詹姆斯了?”
“因為這個名字太大眾了,喊一聲街上至少有七八個人回頭看我。就算某位詹姆斯先生是個天才也沒辦法阻止這一點。”
“行吧……獨一無二點其實也好。”
宇宙的城市背後是人間之城,天才彙聚的都柏林也是萬物吵吵嚷嚷生活的凡間。
鴿子、海鷗與天鵝就在這座城市裡飛,垃圾桶裡偶爾鑽出來一隻火紅的狐狸,樹上會竄下來一隻紅鬆鼠,在公園裡梅花鹿正在輕盈地奔跑與跳躍……
北原和楓在進入鳳凰公園之前先看了一眼天空,注視著宇宙中散發著光和熱的太陽。
在另一座城市裡麵,太陽隻不過是無數恒星裡麵微不足道的一顆,日暈的景象也比不過宇宙深處爆發的奇幻瑰麗的風景。
但是這座都柏林依舊美麗。
旅行家眯著眼睛,最後笑了一聲,突然想到了去年在普羅旺斯的那個夏天,在看星星的原野上,法布爾一邊數著他的蟋蟀,一邊說著他對於這個世界的理解。
“對於我來說。”
昆蟲學家一邊給蟋蟀拍節拍,一邊輕快地說道:“自然界一小塊注入了生命的、能歡能悲的蛋白質,其價值可以遠遠超過無邊無際的原始物質材料*。”
也許。
也許生命或許渺小,但也是足以和宇宙互相守望著的奇跡,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