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舊時光(1 / 2)

北原和楓最後還是沒有對威廉生氣。

畢竟對方的語氣聽上去雖然帶著強迫性質的強勢,但真的要探究的話,其實更像是某種悲傷的請求,隻是某個人從來都不願意拉下麵子,而且根本不知道和人怎麼交流而已。

更何況,在對這座小鎮的情況逐漸有了猜測之後,北原和楓大概也能明白威廉的心理:

就像是溺水的人明明知道自己有可能會帶著施救者溺死,但是無論如何都鬆不開握著對方手臂的手一樣。孤獨了不知道多少個世紀的超越者也下意識地緊緊拽著這個唯一路過者的手。

無關於道德,無關於品性,隻是人類渴望生存的本能,就算是想責備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威廉不知道北原和楓的想法,他隻是抱著自己看上去難得有些緊張的朋友笑了好一會兒,把人落在自己的懷裡心滿意足地抱著,一副勝利了的愉快模樣。

再然後……

北原和楓很認真地偏過頭想了想,但是發現自己的這段記憶有些模糊,模糊到他都有點想不起來的地步。

然後怎麼了呢?

旅行家很固執地思考著,好像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事件,所以他必須、必須要把這件事情想起來一樣。

——要乖哦。

這是什麼?

——彆怕,彆怕,不要反抗,沒什麼的。

好熟悉的感覺……

北原和楓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橘金色的眸子愣愣地看著前方,在昏沉的視野邊緣捕捉到了一縷燈光。

慘白的光隻是吝嗇地照耀著一角,即使足夠逼仄,但房屋內部區域的輪廓在過於微弱狹小的光照下依舊帶著混沌未清的模糊感,好像是某種潛伏在黑暗裡的不定形之物。

是這裡嗎?

旅行家對著好像一半都淹沒在漆黑的霧氣裡的牆了好幾秒,才把對應的場景和自己記憶裡的某個角落重合起來,隨後下意識地轉過身,去看燈光最為明亮的那個地方。

乍然落入眼睛的光芒太過強烈,讓北原和楓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隻感覺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反射著一百顆太陽光線的雪。

而在那發著光的雪裡有兩個人。

北原和楓努力地把眼睛重新睜大,望過去仔細打量著其中的人影:過於純粹的光隻能勾勒出大致的輪廓,但是卻模糊了很多細節。

但是對他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他看到一個有著瀑布般黑發的女子正彎下腰看著自己的孩子,用手指撫摸孩子的麵頰,聲音很溫柔,溫柔到了異常的地步:

“隻是一個小手術而已,不要怕。”

孩子抬起頭看她,沒有說話。

那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乖巧得就像是一隻兔子,也和兔子一樣有著溫順的天性。

兔子骨折的時候不會叫,沒磨好的牙齒刺穿口腔也不會叫,寒冷到瑟瑟發抖的日子不會叫,血肉模糊了也不會叫。

就算是摔下來,摔得內臟變成了碎片,摔到嘴裡血流出來,兔子也不會叫出聲,而是安靜的,安靜地睜著自己的眼睛,像是它已經看到了命運中所有的苦難與沉重,並且全部吞下去。

他也一樣。孩子是安靜的,也有著一對安靜的黑色眼睛,以及柔軟而又馴服的目光,柔軟到莫名讓人覺得憂鬱。

也許是他在黑夜裡穿了一件白衣服,也許是因為他在沒必要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少說話——總之他就像是兔子,或者乾脆是兔子標本。

北原和楓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那個孩子,即使他看不清,但是在這一瞬,他甚至已經想到了對方的表情。

應該沒有笑,因為那個孩子明白這並不是什麼好事情。但那

對黑色的眼睛大概是明亮的,正亮閃閃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他想要她開心一點。他想要這個說不清到底愛不愛自己的人,自己的親人開心一點。

似乎有些不由自主的,北原和楓往前麵走了一步,有些怔然地看著離他更近,也更清晰的人與事物。

孩子在手術台上,有東西固定住了他的身體防止亂動。女子正在用消毒過的布仔仔細細地擦著手術刀的刀尖。

她的身邊放著各種各樣拙劣得就像是小學生塗鴉一樣的物品,那些物品也看著孩子,似乎正在微笑。

“阿楓。”女子擦完了刀,看著自己的孩子,垂下眼眸,用氣音輕輕地說,“要乖乖的,隻有乖乖的才是好孩子。”

孩子沉默地聽著,沒有被任何一個人看到的旅行家在邊上沉默地聽著,然後歎了一口氣。

——就這樣吧。

他再次睜開眼睛,之前所看到的所有晦暗風景全部都消散殆儘,取而代之的是房屋內撒著光的窗戶。它還在大方地與難得晚起的旅行家共同分享著埃爾瓦希爾小鎮明媚燦爛的陽光。

似乎還有一隻鳥正在不遠處的某個枝丫上唱歌,唱得很好聽,婉轉得像是隻有風笛才能吹出來的聲響。

北原和楓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接著用了點力,把自己撐坐起來,手指微微按住眉心,把自己從夢境的迷亂感中拉了回來,橘金色的眼睛中帶著無奈:

“怎麼夢到這個了……”

他睡覺之前的確因為威廉的話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情,所以想要做個夢緩解緩解,但是他真的沒想到會夢到這個。

因為那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段很遙遠的記憶了,甚至遙遠到當時的細節他有太多太多都已經遺忘。

所以這個夢才顯得那麼模糊和抽象,有的地方甚至沒有明確的分界線,很多東西都像是兒童簡筆畫的拙劣塗鴉。

或許是威廉說出來的那幾句話比他想象中的威力還要大上很多吧。畢竟,他在聽到那幾句話的時候的確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旅行家從床上下來,隨意地往自己身上套了幾件衣服,接著在身上裹上厚厚一層鑲著雪白兔子毛的香檳色披風,又裹上一條米黃色的圍巾,目光掃視過房間裡的鏡子。

鏡子裡的人頭發有點亂,模樣看上去有這著東方人特有的精致,略長的頭發紮成了一個小辮子垂下,橘金色的眼睛看上去穩重又柔和。

和前世完全不一樣的一張臉。

但是北原和楓還是有些出神地看著,耳畔似乎回響起了在夢境結束的同時,母親在他身邊輕聲說出的那句話:

“要做一個好孩子哦,阿楓。”

那是他還在上輩子,還被叫做“夏望楓”的時候,他的母親經常對他說的話。

夏望楓要足夠乖巧,足夠聽話,要做一個好孩子。夏望楓也要足夠溫柔,足夠討人喜歡,然後學會利用彆人的善意。

北原和楓安靜地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然後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一個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用過的微笑。

很標準,不管是嘴角的弧度還是微微彎起的眼睛都顯得很標準,標準到像是工業流水線上走下來的產物,也標準到好像這個截然不同的身體裡也有著相同的肌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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