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世界上的玫瑰都是有點輕慢的,但這也沒有辦法,誰叫它們總是那麼美,美到有充足的理由任性。
北原和楓懷揣著花朵,來到了自己預約的賓館,付清錢款入住,順便要了一個可以插花的玻璃花瓶,在入睡前給它裝了一半的清水,把那束花認認真真地插在裡麵。
花瓶後麵是窗戶,窗戶後麵是倫敦眼,當時正在發著紫色的光,在夜晚各種各樣的光線裡美得獨樹一幟。
“早上去看看拜倫和王爾德……再問問他們倫敦有沒有什麼值得推薦的地方。不過我總覺得這兩個人可能都不太靠譜。不過能和他們再會我還是很開心去的。”
北原和楓趴在窗沿上,伸手碰了碰玫瑰的花瓣,自言自語了一兩句,接著又想起了他那兩個朋友的樣子,忍不住失笑。
再會。
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有些陌生的詞彙,但正因如此,他才格外地期待著。
“還有你們,也早點睡吧。我可是答應了她要好好照顧你們的。”
“晚安,花兒們。”
旅行家看著瓶子裡的花,最後彎起眸子,輕聲地與它們告彆,就像是他與自己的任何一個朋友在晚上告彆一樣。
房間的燈被關上了。
北原和楓今天打算睡得早一點,好應對白天自己要見的那兩個精力旺盛的家夥,但是在鑽到被子裡閉上眼睛的時刻,他還是忍不住花了一段時間回憶與懷念。
他想著自己和拜倫一起越過的海,想著看著王爾德畫畫的日子,想著威廉坐在屋頂上,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下來,會不會被風吹到感冒。
他還想到了花瓶裡的花,還有那個在小鎮裡送給他花的女孩。
在分彆時,少女那對漂亮的眼睛看起來濕漉漉的,像是被水浸泡過,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隻是看起來很憂傷很憂傷。
“能夠離開是一件好事。”
她仰著自己的腦袋,努力地在臉上撐出一個笑,聲音聽上去卻帶著沮喪與失落的音節,像是被風凍得瑟縮的小花。
“其實我也想離開……我不想就這樣在劇本裡這麼表演下去。我是一個人,我想要做一個真正的人,我……”
她停頓了一下,把後麵的話全部都吞咽到了自己的喉嚨裡,隻是努力地笑起來:“謝謝你願意陪我過聖誕與新年。”
在聖誕節,不想要繼續當一個演員的少女第一次鼓起勇氣,從舞台上跑下來,朝著不屬於這個戲劇的觀眾伸出了手,也是第一次對著一個陌生人說出了自己內心所有的苦悶。
讓她自己都感到有些幸運的是,對方並沒有覺得冒犯,甚至還照顧著她,把她當成一個真正的人來對待。
否則就連她也不知道自己這種天真的勇氣是否還能持續下去,又能夠持續多久。
分彆時的北原和楓看著眼前的這個姑娘,歎息了一聲,伸手抱住這個孩子瘦弱的身子,主動揉了揉對方的長卷發。
“想走就走吧。”
旅行家垂下眼眸,似乎是想到了當年有著同樣固執眼神的自己,用溫和的聲音說道。
“不要讓自己後悔——渴望旅行的人隻有生命中擁有一場旅行,才可以說是完滿的。”
少女懵懂地抬起頭,看到眼前的旅行家對她勾勒出一個微笑,在這個短暫的擁抱結束後輕聲開口:“再見啦,赫米婭。”
名為赫米婭的少女張了張嘴,粉紅色的眼睛看著這位旅行家,一時間沒有開口。
眼前的旅行家在這個未曾下雪的雪夜裡撐著一把透明的傘,懷裡抱著她自己送出去的花,楓紅色的圍巾被寒涼的風揚起一角。
那對柔和明亮的橘金色眼睛裡好像落著與街道上一樣厚的雪——並不讓人感到冰冷,隻是柔軟到讓人有些覺得他正在憂傷。
“……”
赫米婭抿了一下唇,最後還是組織好了自己的語言,接著便朝著對方露出了這輩子自己最燦爛的笑:“嗯,再見,北原先生!要好好照顧我送給你的花!”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它們的。”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先是看著自己懷裡鮮豔的花朵,用仿佛在微笑的語氣回答。
接著是一個輕柔的撲朔聲。
旅行家愣了愣,從無眠的黑暗裡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看到了自己放在窗沿邊的花。
花還在盛開著,背後是大城市稀疏的星光與明亮的燈透過玻璃花瓶百折千回地閃爍,瑰麗得如同被拘在瓶子裡的星海。
香檳色的玫瑰混雜著白花紫邊的洋桔梗,水晶草脆弱纖細的花朵黃白相間地點綴,美得一如孤冷的星。尤加利葉則在鬱鬱青青地綠,像是無聲燃燒著的火焰,發出無聲的喧囂。
看上去和入睡前一模一樣。
但是北原和楓卻驚訝地挑了下眉,從床上下來,沒有打開燈,隻是走過去,目光落在那一束美麗的花裡。
——那是一隻銅色蝶。有著橘紅色花紋和圖案,嬌小精致的翅膀幾乎就像是細紗,此刻正有些害怕地努力抖著翅膀,最後乾脆合了起來,把自己偽裝得灰撲撲的。
“二月十五號就有蝴蝶了……倫敦這座城是什麼級彆的熱島效應啊。”
北原和楓看著這個膽怯的小家夥,無奈地搖了搖頭,手指試探性地碰了碰對方的觸角,立刻就把這個年輕的小蝴蝶嚇得飛了起來,在黑夜裡到處亂飛,最後昏頭轉向地掉到了他的手心,幾乎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晚上有點冷,你就在我這裡待一會兒吧。等會兒給你開暖氣。”
旅行家倒是脾氣很好地解釋了一兩句,接著把蝴蝶裝在了一個小瓶子裡,防止對方飛到不知名的地方藏著,把未來的下一個房客嚇一跳。
“好啦,這次是真的晚安了。晚安,蝴蝶小姐。晚安,花兒們。希望沒有新的客人。”
晚安,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