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泰晤士河(1 / 2)

出門看泰晤士河的那一天,奧斯汀小姐穿了一身可以包裹住她膝蓋和修長腿部的裙子,帶著一頂灰藍色的帽子,同時還有皮質的黑色手套與長筒靴,全身上下隻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來。

雖然色調是倫敦慣有的沉重,但這位大小姐顯然明白該怎麼樣打扮自己——比如在寬簷帽上麵斜斜地插上幾朵月光一樣清亮的百合花,金子般的櫻草,顏色一下子就跳脫了出來,帶上了春天裡明媚的味道。

春意掛上了樹梢。

很無端的,北原和楓在看到對方那張淡妝後顯得明豔而又動人的麵孔時,腦海裡突然浮現了這樣一句話。

當時他正在注視著泰晤士河的河水,正在想那隻被自己安放在玻璃罩裡的蝴蝶,考慮著有時間一定要給它畫一幅畫作為紀念,結果就在玻璃的投影裡看到了簡小姐的影子。

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他的旁邊,好奇地打量著他注視的地方,桃紅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就像是一朵水晶雕刻成的花,折射著瀲灩綺麗的光澤。

“你在看什麼?”她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裡實在是沒有什麼可看這麼久的,於是開口問道。

“看水,還有在水裡麵流動的風,海裡麵的鯨魚與飛鳥。”

北原和楓側過頭看著身邊的女子,看著她彎曲的紅棕色頭發在風中微微揚起,一如人魚浮動在海浪中的頭發,那對在日光下微微眯起的眼眸裡好像棲息著一首海妖的歌,呈現出同大海一樣的清亮與好奇。

於是他笑了笑,並沒把自己最後的那半句話說出來。

其實還有蝴蝶。

從大海裡攜帶著泡沫起飛的蝴蝶,在夢境裡接著太陽的折射顯露出翅膀的蝴蝶,落在人類頭發上與羽毛上的蝴蝶,在交錯的透明雙翼間構築起足以飛翔的輕盈夢境。

在北原和楓的眼裡,蝴蝶是與倫敦的水汽一起起飛的靈魂。

但是旅行家知道對方不喜歡這種蟲子,於是乾脆沒說,隻是淺淺地彎了一下眼眸,便接著去看波光粼粼的水麵去了。

“神神秘秘的。”

奧斯汀歪頭瞥了他一眼,顯然知道他還有些話沒有說出來,但也懶得追問,更懶得理會自己心血來潮問所問到的答案,隻是把身子依靠在金屬的欄杆上,桃紅色的眼睛正對著遠處從無邊無際的城市裡透過來的天光。

他們是從威斯敏斯特碼頭上船的,路線一路向東,所看到的恰好是倫敦城內最精彩的風景。

現代藝術與古典藝術互相交織,混合著雨過後白茫茫的霧氣和空氣中香水的甜香,給冷淡色調的城市無端帶來了柔軟的味道。

還有在倫敦城裡麵的人。

倫敦的少女出門時似乎都喜歡插一枝花,衣服是很輕便的常服,脖子上還圍著絲巾或者毛絨圍巾,寬寬鬆鬆地打一個結,在街上時奔跑時甩在身後蹦蹦跳跳的,可愛得像毛絨兔子。

她們的身影帶起一陣混雜著水汽的香風,作為倫敦最鮮亮的風景存在著。

男士們則是穿著西裝步履匆匆地上班,一手提著披薩盒子,一手拿著三明治,看樣子就是他們白天的早中飯。他們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嚴肅,但還是在看到街邊的某些事物時會微笑起來。

也許是落在泰晤士河邊的海鷗,也許是一隻路過的野貓跳到了老舊的牆上,也許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急匆匆地擦肩而過,也許是在寬闊的河道裡揚起了白鯨的尾巴,也許是街邊的某家商店正在放喜歡的歌……

北原和楓在還沒有出發的遊船上看著岸邊的一切,和一隻起飛的白鷗對視了一眼,最後忍不住微笑起來。

——倫敦這座城市的角落裡也是有不經而遇的浪漫的。

隻是它往往浪漫得獨特而又內斂,就像是英

國人特有的幽默,也像是從倫敦的天空裡飛過去的烏鴉,有一種隱藏得很好的驕傲與狡猾。

“那裡是威斯敏斯特宮——外國人也會叫這裡議會大廈,反正就是一群無聊的人待著吵架的地方。不過裡麵的建築倒是挺不錯的: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建築群,很漂亮吧。”

簡·奧斯汀小姐在風中用手指攏了攏自己紅棕色的頭發,然後便拉住了自己的帽簷,上麵插著的鮮亮花朵在水汽中帶著清麗的味道,好像要彙聚出晶瑩的露水。

她桃紅色的眼睛裡泛起一些驕傲的笑意,仰頭看著遠處的風景,像是一隻優雅地抬高了脖頸的白頸鶴,在水上自有一番美麗的風儀。

就像是一個真正儘職儘責的導遊那樣,為身邊去過許許多多國家,看過無數風景的旅行家介紹著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家鄉。

北原和楓則是在邊上聽著這些有的他已經知道的故事,時不時很配合地問上幾個問題,讓這位大小姐愈發驕傲起來。

“喏,再往西北看一點就是伊麗莎白塔。不過我們更多時候叫它大本鐘,每隔一個小時你都能聽到它的聲音。對了,你猜猜調節大本鐘的速度需要什麼?”

“什麼?”

北原和楓歪過頭,有些好奇地問道。

“是便士,一枚硬幣慢04秒。”

奧斯汀慢悠悠地說道,臉上故意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隻是朝旅行家眨了眨眼睛:“畢竟時間就是金錢。”

北原和楓因為這句話愣了愣,接著就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戳到了哪個笑點,反而讓一直觀察著他的奧斯汀小姐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

“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能聽得懂英式笑話的外國人。”

這位大小姐難得有些不自信地嘟囔了一聲,表情有些懷疑地看著眼前的這個旅行家:“你是不是在哪裡聽過彆人說這個笑話?”

“當然沒有。”

北原和楓抬起眼眸,微微地笑了笑:“隻是對英國人的幽默稍微有一點了解,畢竟我已經在這個國家裡待了半年啊。”

英式幽默不是常見的逗樂子讓人捧腹大笑,而是經常會采用各種文字遊戲,將俗語和所講的事情聯係在一起,產生讓懂了這個笑話的人相視一眼,達到“會心一笑”的效果。

比如把通過便士調整時間和時間就是金錢聯係在一起,利用rain(下雨)和reign(統治)完全相同的讀音說“英國那麼多雨是因為女王統治多年”的俏皮話。

——當然,這種文字遊戲的結果就是不了解這個國家的人完全看不懂他們都在說什麼,以至於大眾對英式幽默的刻板看法都是一點也不好笑的冷笑話。

所以簡·奧斯汀還是有些不相信一個外國人竟然能了解英國人幽默的精髓,但她在盯了北原和楓好幾秒後還是放棄了繼續詢問下去。

“行吧。畢竟和莎士比亞認識了那麼久,這些東西應該也能知道一點。”

她懶洋洋地說了一句,拖著下巴看遊船邊上的建築,如同在看一朵由大理石雕刻成的花。

“那裡是威斯敏斯特教堂。”

簡小姐偏過腦袋,看著一個議會大廈對麵的一個建築,突然說道:

“你知道嗎?其實牛頓先生,達爾文先生還有幾位超越先生的墓地就在那裡。不過法拉第先生因為信仰拒絕在那裡安葬……”

“超越者?鐘塔侍從有人埋葬在裡麵嗎?”

北原和楓有些好奇地看向威斯敏斯特教堂,突然想起了前世埋葬在裡麵的某些文學家。

“啊,當然有很多,不過本來還應該有更多人的……比如雪萊,雪萊先生。”

簡·奧斯汀看著那座教堂,眨了一下自己桃紅色的眼睛,幾乎是有些突兀地想到了那個前

鐘塔侍從的成員,下意識地喃喃出聲。

她看著那座美麗優雅的教堂,看著教堂建築上哥特式纖瘦精巧的尖頂,諾曼式莊嚴穩重的拱門,文藝複興式的靈活大膽的細節處理,卻想到了雪萊那對總是透著溫柔色彩的銀色眼睛。

好像裡麵懷著全世界人類的愛與夢想,還有清澈到讓人感覺不應該存在於這個糟糕的世界上的柔軟與純真。

雪萊活著的時候她才十幾歲。

對方對她來說就像是最溫柔的長輩,縱容她任性的脾氣,帶著她做研究:所以對雪萊某些固執的行為,她也是最生氣的那個。

為什麼要一直想要幫助他人呢?那些傷害和誤解你的人正是你一直嘗試幫助的人啊。

既然他們自己都不懷疑你的幫助和善心,為什麼還要主動貼上去?那些愚蠢的、根本就是在盲從大眾的、連一點自己獨立思想都沒有的平民真的值得你這樣嗎?

簡·奧斯汀覺得一點不值。

她因為在鐘塔侍從裡職務的原因,太了解人所擁有的惡意,尤其是那群沒有好好接受過真正精英教育的人——他們就是一群在前麵叼根胡蘿卜,或者在後麵拉著鞭子就可以驅趕的羊群。任何感激都沒法在他們心中長久地留存。

那些過分的善意反而會讓他們不安或者分不清自己的位置,在有心人的引導下甚至從你的身上毫不留情地踩過去。

真的是毫不留情。

想到這裡,奧斯汀小姐幾乎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冷笑了,但她在最後還是勉強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地對旅行家露出了個明豔的笑容來。

“雖然因為一些原因,這座教堂不願意讓雪萊先生的墓地安葬在這裡。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像是他這樣的人,不管在哪裡都是最接近天堂的那一個。他可是真正的天使誒。”

然而北原和楓還是察覺到了對方那一瞬間複雜的心情,忍不住多看了這位似乎永遠高傲的小姐一眼,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在出聲之前就被對方打斷了。

“怎麼擺出這麼一副表情看我?他和你可不一樣。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人會不喜歡雪萊的,旅行家。”

奧斯汀扭過頭,似乎是注意到了北原和楓的視線,警覺而又傲慢地看了對方一眼,撐起自己的傘,用傘麵遮擋住了自己的表情,發出一聲輕盈的冷哼,反問道。

船在這個時候開動了。

傘下紫水晶的靈擺隨著船的起步叮叮當當地搖晃了一下,垂落下純銀的裝飾鏈子,在倫敦黯淡的天空裡沉澱著銀灰色的光彩。

水晶斑斕透明的影子落在船板上,微微地顫抖著,好像曾有一個來自夢境的少女提著打濕的裙擺急匆匆地跑過,隻留下了燦爛的水痕。

“不,我隻是想到了拜倫而已。”

北原和楓看著水晶靈擺在地麵上留下來的倒影,微微咳嗽了一聲,橘金色的眼底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感覺自己好像被某些方麵有些敏感的姑娘針對了,於是乾脆換了一個話題:“我聽說他和雪萊的關係很好?”

“拜倫……”

奧斯汀皺了皺眉,顯然對這個名字的主人很不待見,臉上甚至露出了和發現北原和楓的房間裡有蝴蝶時一模一樣的表情。

簡·奧斯汀小姐不怎麼喜歡拜倫。

不僅僅因為拜倫那個什麼禍都能惹出來的家夥竟然會是雪萊最在乎的朋友,也不單單是拜倫總喜歡調戲倫敦城裡的女孩子。

更是因為那個因為拿頭骨喝酒而臭名昭著的混蛋竟然想要把雪萊的頭骨要走——搞得好像有人不知道他把頭骨要走的目的似的!

雪萊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容人這麼糟蹋的。

“聽說是吧。”

她抿了抿唇,敷衍地說了一聲,沒有在這

個話題上繼續的意思,隻是和之前一樣抬頭看著泰晤士河兩岸的風景,像是國王檢閱自己的軍隊一樣認真地觀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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