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楓看著對方離開的身影,稍微攏了攏自己的圍巾和衣領口,橘金色的眼底閃過一絲明亮柔和的笑意,然後朝著倫敦東區走去。
——希望能夠早點遇到王爾德吧。不過按照那個家夥挑剔的性格和品味,估計也不會在東區太過深入和混亂的地方。
畢竟那可是能夠因為窗簾的顏色糾結到一整晚都睡不著覺的人,要他接受貧民窟的審美還是太困難了一點。
“嘎!”
一隻渡鴉撲棱著翅膀,落在一棟十八世紀的房子斷壁上,深褐色的眼睛注視著來到它這片領地的陌生人,身上深黑色的羽毛在倫敦少見的太陽下折射出藍紫色的柔光。
接著有更多的鴉雀飛在路邊上,用有些好奇的眼神看著這個和這裡格格不入的人類,發出嘈雜的聲響,旁若無人地進行著交流,發出喜悅或者興奮的喊叫。
它們討論著今天啄了哪隻鳥的尾巴,找到了哪些好看的亮晶晶,怎麼樣報複那些膽敢欺負它們的小兔崽子,還有下麵的人類。
“我喜歡他。他真漂亮,眼睛比我所有的藏品都要好看。”
一隻渡鴉小姐說道,好奇地朝路上伸著自己的腦袋,從複雜的建築和亂七八糟的電纜之間瞧著那個在她眼裡很好看的人類。
“我也喜歡他的眼睛。”“就像是寶石!亮閃閃!”“可惜不能偷走……”
彆的渡鴉顯然都很讚同,用粗糲沙啞的聲音附和著,一時間成功讓本來就噪聲密布的貧民區變得更加嘈雜了一點。
隻有最中間一隻看上去體型相對比較嬌小的渡鴉保持著沉默,墨色的眼睛安靜地注視著那位旅行家。
與其他的渡鴉不同,它有著很漂亮的翹起的羽狀冠,身上還有一條特殊的白帶順著脊背蔓延到尾羽,就像是一條正在流淌著的河流。
“他是來找那個畫家的。”
這隻渡鴉開口,發出的聲音不像是彆的渡鴉那麼粗糙,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質地,讓人想到在倫敦曾經掀起過的滾石時代——就是那個年代搖滾樂特有的質感。
彆的渡鴉說話的聲音都逐漸小了起來,轉而看向那隻突兀開口的渡鴉。
“我們要幫他嗎?”有一隻渡鴉問道。它沒有問這隻鳥為什麼知道那個人類的目的,也沒有一隻渡鴉詢問,好像全部都默認了這件事情。
“幫幫吧,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類。”
渡鴉優雅地開口,接著張開自己的翅膀,無聲地從牆壁上麵滑翔而下,朝著街道的方向飛過去,看上去一點也不畏懼貧民區隨時都有可能舉起的彈弓和□□。
彆的渡鴉看著這一幕,嘰嘰喳喳地在邊上喊了好多聲,但最後也都跟著飛下來,像是一片小型的烏雲,密密壓壓地落下。
正在打量著倫敦東區特色牆體塗鴉的北原和楓注意到了突然暗下去的天色,有一瞬間還以為又有一朵雲遮住了太陽。
但巨大的翅膀撲朔聲還是讓旅行家意識到了飛過去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渡鴉。
北原和楓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過去。
渡鴉作為雀形目中最重的鳥類,成年鳥的翼展足足有一米以上,看上去幾乎可以媲美一些鷹類的幼崽,這也造成了它們飛行時浩大的聲勢。
當漆黑的鳥落在貧民區擺放的亂七八糟的垃圾和老舊的建築凸起上,整整齊齊地看過來時,很有點電影畫麵的既視感。
隻是它們遠遠沒有出現在電影裡的同類那樣消瘦小巧,而是充斥著凶神惡煞的氣勢,感覺一秒就能把哥特式恐怖電影變成西部牛仔劇,嗯,說不定還是頂尖的商業喜劇片。
特彆是落下來時“烏啦啦”的一大片,讓人覺得他們就是飛過來攔路搶劫的馬仔,就差配上一句“此路是我開”作為開場詞。
但北原和楓也沒有多害怕,而是好奇地看著這些突然飛到這裡的鳥雀,順便對它們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諸位。”
“嘎!”
一隻還沒有完全長成的小渡鴉飛過來,撲棱棱地落在旅行家身上,很好奇地用嘴揪了揪人類的頭發,然後在北原和楓看過來之前就快速地溜回牆上,縮在家長腹部的羽毛下麵,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彆的渡鴉都發出“格格”的快活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在笑,顯然覺得這隻小渡鴉和這個人類很有意思,甚至有幾隻大一點的也開始“為老不尊”地試圖從這個人類身上搜刮出點新的東西了。
北原和楓無奈地任著這群狡猾的鳥拽著自己的衣服跳來跳去,倒也不阻止這群活力過於旺盛的鳥兒,同時也在思考著它們的來意。
他可不認為自己的魅力大到能夠讓這麼一群聰明狡猾的鳥兒主動飛過來的地步,它們這麼來找自己肯定還有彆的原因。
但要是真的說起來……
北原和楓怔了一下,突然意識到,在某一種說法中,“倫敦”的名字源於“倫底紐姆”,也近似於“呂格杜魯姆”這個單詞。
而“呂格杜魯姆”又起源於凱爾特語裡的“拉格敦”,意思就是“渡鴉的小山或小鎮”。在英國的文化裡,渡鴉也是一個經常出現的詞,甚至在某些時代受到王室的保護。
在某個古老的預言裡,人們說如果倫敦塔上的渡鴉全部飛走的話,那麼倫敦塔就會倒塌,英國也會遭到厄難。
甚至可以說,這種黑色的鳥與倫敦厚重的霧氣,長筒禮帽與黑色西裝共同構成了這個國家的古典、陰鬱而又優雅的象征。
在捋清楚這一層關係之後,北原和楓看到那隻特殊的小型渡鴉時露出的驚訝表情也顯得很理所當然了。
“晨安,倫敦先生。”
旅行家微微欠身,很禮貌地說道。
“晨安,我的孩子。像是你這樣懂禮貌的年輕人現在倫敦可不多見。”
倫敦似乎笑了一下,接著用翅尖的羽毛推了推自己的羽冠,就像是推著禮帽一樣,優雅地給旅行家行了一個禮。
“我帶你去見王爾德,放心,我會幫你避開人多的地方和攝像頭的。”
它微微頷首,接著便從容不迫地飛起,帶著幾隻渡鴉朝著某個方向飛去。
這隻城市意誌的性格看起來比倫敦的超越者友好很多,也更符合英倫彬彬有禮的紳士形象——如果不是第一句就把北原和楓劃到了自己的國家範圍的話。
“咳,等等。”
旅行家突然有了某種不好的預感,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趕緊跟了上去,同時提醒對方注意自己的國籍:
“倫敦先生,我隻是路過這裡旅遊的。”
倫敦很紳士地眨了一下眼睛,接著才用緩慢且篤定的語氣說道:“沒有人能從渡鴉這裡拿走亮閃閃的寶石。”
“……您的真實種族真的不是龍嗎?”
“哦,很久很久以前是白龍,再往後一點的時間裡是獅子,現在是渡鴉。”
倫敦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笑意,在前麵落下等著旅行家走過來,語氣依舊是優雅的:“你應該知道亞瑟王的故事。”
北原和楓稍微回憶了一下,結果越想越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感覺。
在亞瑟王的故事中,曾經出現過一個紅龍擊敗白龍的預言。紅龍代表的是威爾遜人,白龍則代表撒克遜人。
現在的英格蘭則是當年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後裔,而倫敦這座城市除了是英國首都,也算是英格蘭的首府。四舍五入,倫敦的城市意誌還真有可能當過白龍。
但北原和楓還是感覺很頭疼:“雖然出於種族原因,我對您的想法表示尊重,但是……”
“你是東京人?”倫敦看旅行家跟了上來,再一次起飛,同時突然問道。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是啊。”
倫敦點了點頭,翅膀張了張,很有一種對搞事躍躍欲試的愉快感:“那我回頭去把那隻白毛狐狸揍一遍,啄它一條尾巴下來給你當掃帚。它肯定不會對你換了個家說什麼的。”
“?”
北原和楓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該說不愧是歐洲攪……咳,隻能說不愧是渡鴉,果然看到什麼都想要去啄一尾巴。
但他還是想要掙紮一下:“但國籍是一種很實際的事情,我覺得不能這麼違心,吧?”
“你就不能嫁到倫敦然後順便改個國籍嗎?”
倫敦對此嗤之以鼻,並且熟練地報出了一大堆貴族們習慣的黑暗交易與勾心鬥角的方式,最後矜持又驕傲地說道:
“王爾德那個家夥就不錯,我還沒有出場,結果他已經快要白給了。也怨不得都柏林整天都自閉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哈,連自家的孩子都看不住的笨蛋。”
北原和楓難得沉默了一會兒。
很突然的,他感覺自己連到時候見到王爾德時要說的話都想好了。
……王爾德,講個恐怖故事,你在麵對道格拉斯先生時的白給速度已經給都柏林造成嚴重的心理陰影,而且說不定已經被全不列顛群島的城市意誌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