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
艾略特偏過頭先是看了一眼正在織布料的奧斯汀小姐,接著輕輕地喚旅行家的名字,眼睛看上去顯得很明亮:“你喜歡十一月嗎?”
他正在寫一首新的詩,但是卡在了第一句話上麵,所以下意識地想要向指導自己寫詩的朋友尋求意見。
北原和楓給花澆水的動作微微一停。
“十一月嗎……其實還好吧。唯一的遺憾就是蝴蝶基本上都死在了這個月份裡,不過明年總還會有延續它們新生命的小家夥出現的。”
說到這裡,他也抬起頭,耳側略長的黑色頭發落在他的臉頰邊,像是看出來了什麼,橘金色的眼睛裡帶著盈盈笑意:
“是在寫詩嗎?艾略特。”
秋末冬初的旅行家還是像以前一樣悠然,就算是工作比過去稍微多了一點,但還是總能擠出點時間來侍弄花草,或者夾著畫板和王爾德一起在倫敦街的街頭畫上一幅畫。
和這樣的人日子過久了,仿佛自己的時光都能夠慢下來,感受到時間流逝背後那種脈脈無聲的溫情與安然。
鐘塔侍從的人都願意到北原和楓的這間小房子裡麵坐一坐,不管是在出任務之後還是之前,有沒有重大活動,又或者隻是單純的過於開心或過於不開心——他們都很喜歡在這裡縈繞著的、近乎愜意的閒適味道。
如果不是最近他們發現自己被巴黎公社設計成了動畫片裡麵的反派醜角,天天都忙著用鐘塔侍從的電話和對麵跨國吵架,否則北原和楓這裡的人還會更多一些。
“奧威爾先生至少欠我三萬多英鎊的心理谘詢師費用。”
北原和楓每次在看著那些鐘塔侍從的人走後都會這麼說,附贈一個虛假程度非常高的歎氣:“這還是在假裝我沒有加班的情況下。”
艾略特想起北原那個時候的樣子,嘴角抿了抿,眼睛有些亮起,隻覺得那個樣子的旅行家真的很可愛——不是朋友濾鏡,是真的很可愛。
但他還記得對方問自己的問題,於是很認真地點點頭,慢慢地解釋著:“我在想第一句應該怎麼寫……這次我打算按照順序從頭寫到尾,不用靈感亂拚湊了。但我還是沒有搞明白一年最殘忍的一個月到底是哪一個。”
“十二月。”
正在勾著花邊的簡·奧斯汀小姐很顯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動作不停,但還是用一種優雅而輕慢的語調說道:“因為基督誕生了。”
基督帶來了希望,帶來了夢想,但是人類後麵的曆史也證明了,他們隻得到了夢想。
人依舊在大地上爭鬥,使彼此流血,帶著枷鎖受到奴役——但他們的確知曉了天國、知道了奶與蜜之地,但這隻能讓他們更加痛苦。
簡·奧斯汀在布料的邊上用勾針勾勒出精致的花邊,眼眸微微垂下。
有的時候她會想鐘塔侍從為什麼下手不乾脆一點,直接把她腦海裡麵故鄉的影子、那些童年生活的影子全部都抹去掉,這樣至少還能活得輕鬆單純些。
該不會是因為狄更斯那個半吊子沒有辦法完全消除一個人的特定記憶吧?
奧斯汀小姐有些懷疑地蹙了蹙眉,接著便感覺到旅行家坐到了自己的身邊,一隻手的手指輕輕地按在了她的手臂上。
“很有趣的想法。”
高傲的大小姐挑眉,抬頭看過去,發現北原和楓的懷裡還抱著一朵百合花,橘金色的眼睛正在用帶著笑意的姿態看著她。
——被安慰了嗎?
簡·奧斯汀稍微沉默了幾秒,最後主動挪開了視線,一副懶得搭理的傲慢樣子,伸手按開自己震動個不停的手機,出去接電話了。
艾略特歪了下頭,發現某位女士走了,於是便主動湊過來坐著,一點也不客氣地把自己整個人都埋到了對方的懷裡,近乎是有些愜意地感受著對方身上溫暖柔軟的情緒和氣息。
很舒服。
詩人幸福地眯起眼睛,伸手抱住腰,臉頰主動蹭了蹭上去,就算被人用手指不輕不重地捏住也不在意,反而學著貓兒在喉嚨裡發出跑火車一樣的聲音。
很可愛,至少北原和楓感覺自己被萌到了。
“北原,我知道最殘忍的月份是哪個月了。”
詩人就這麼抱著自己的朋友,用很柔軟的語氣說道:“是四月,四月。”
“四月?”
北原和楓聽到這句話,把揉著對方頭發的手放下來,顯得有些訝然,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艾略特為什麼也會選擇這個季節:“該不會是因為複活節吧?”
“不是哦。”
艾略特搖了搖頭,接著微笑起來:“因為那是萬物最欣欣向榮的季節,是所有生物都開始發展的季節,也是當時的我看著你放飛一隻蝴蝶的季節。”
蝴蝶飛走了。
他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什麼想法,但是每當他想到這段回憶時,就算是得不到任何的感情反饋,都會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點:
北原和楓總有一天會和蝴蝶一樣飛走的。
四月,一切都在出走,一切都在肆意地張揚著逃亡,一切都向著未知流浪。隻有他還在重複著自己,還被困在空心人的泥沼裡,永遠都無法挪動和掙紮。
最後隻會剩下他一個人。
艾略特把自己靠在旅行家身上,黑色的眼睛裡麵是滿滿的真誠:
“如果我未來有一天要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最美好的感情無可阻止地流逝,我會感覺難過的。所以美好的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
多美的日子啊,可是我根本留不住它,隻能默默地等待著自己必將到來的遺忘。
“但是我還是喜歡你,北原。”
艾略特用很小聲,但很堅定的語氣說。
就算是注定一朵花要落下來,但他還是願意毫不保留地愛著這朵花,並且願意承受未來所有的痛苦作為代價。
北原和楓愣了好一會兒,最後也對麵前的人露出一個微笑。
like……
他在心裡默默地念著這個單詞,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帶著微微苦澀的柔和暖意——這種情緒便是來自於麵前人的。
“我也喜歡你,艾略特。”
旅行家把內心的情緒壓下,垂下眼眸,一字一頓地、用很認真的語氣說:“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心的。你能找到重瓣的玫瑰,你能夠看到永恒之星,看到折射在折柱上光輝的眼睛。”
他看著對方純黑色的眼睛,如同注視著過去的自己,然後鬆開手。
“沒必要這麼悲觀。”
北原和楓側過頭,笑了一聲:“時間還長得很呢。”
“沒錯,時間對於我們來說都很漫長。畢竟我們還都足夠年輕。”
一個溫和的少年聲音響起,帶著某種熟悉的笑意:“很久不見了,北原先生。”
北原和楓扭過頭,微微睜大眼睛,看到比記憶力長大了不少的費奧多爾站在門口,簡·奧斯汀小姐則在邊上拄著那把傘,另一隻手扶著寬大且綴滿鮮花的帽簷。
“鐘塔侍從的合作夥伴,來找你的。”
簡小姐似乎注意到了北原和楓的驚訝,一句話就解釋了費奧多爾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問題——在有看不爽的人在場的時候,她一向表現得異常言簡意賅。
這還是看在費奧多爾帶來了伊麗莎白消息的麵子上,否則她可不喜歡和這種小小年紀就一肚子壞水的人待在一起。
費奧多爾和旅行家對視了幾秒,接著露出了一個和當年幾乎一般無二的微笑,酒紅色的眼睛腫的神色看上去異常真誠:
“不歡迎一下嗎,北原先生?我們可是好多年都沒有見過麵了。”
艾略特在看到費奧多爾時幾乎是下意識地警覺了起來,但很快就在北原和楓的阻止下恢複成了放鬆的狀態。
隻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朋友,像是害怕他被人提前搶走似的。
北原和楓有點無奈地看了一眼艾略特,又看向的確是很久沒見的費奧多爾,嘴角也溝起了一個弧度:“倒也不是不歡迎,隻是我剛剛一直在想果戈裡現在在哪而已。”
“尼古萊可不能來這種地方。他的異能太適合逃逸和刺殺了。”
費奧多爾愣了一下,接著歎了口氣,一副對鐘塔侍從很失望的樣子:“我還以為在魏爾倫大開殺戒之後,鐘塔侍從據說更加優秀的防禦體製可以讓尼古萊也和我一起來呢。”
“咳咳。”
北原和楓咳嗽了一聲,覺得對方的口吻未免也太損了點,於是為了防止奧斯汀小姐拿傘表演真人版打地鼠,他果斷換了一個話題:“對了,我答應給你寫的書……”
“寫好了?”費奧多爾挑眉。
“寫完了。”北原和楓眨眨眼睛,用很坦然的語氣說道,“等會兒把文檔發給你?”
他這幾天熬夜抄書可不是什麼進度都沒有,至少把欠費奧多爾的書還清了。
否則他真的會懷疑某隻黑心倉鼠會提出利滾利和九出十三歸級彆的字數貸款方式,這樣他怕不是把陀翁的著作都抄完了也還不了貸。
“晚上就發吧,我回去看。我在英國能待的時間不多,畢竟今年12天的年假可沒多少了。”
費奧多爾點了下頭,語氣聽上去似乎帶有某種微妙的遺憾,同時讓北原和楓忍不住仔細觀察了一下托爾斯泰家小孩臉上的黑眼圈,然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歌德你不要壓榨童工啊!小心托爾斯泰托屠格涅夫來打你!
憂心忡忡的旅行家認真地翻了一下腦海中的日程表,把“離開英國後給歌德打個電話”記錄了上去,防止某天在克林姆林宮的旗杆或者斯大林格勒的路燈上看到一張狐狸皮迎風飄蕩。
就算知道費奧多爾有故意的嫌疑,但是連年假都這麼少真的過分了,畢竟德國法律規定的年假是二十四天……
接下來就是兩個人的敘舊環節。艾略特雖然很遺憾,但也沒有打擾的意思,依依不舍地蹭了一下就離開了這裡。
費奧多爾若有所思地看著對方離開的身影,在門被關上的時候輕聲說道:“他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