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開羅下了雨,暴雨。
北原和楓在自己的旅行劄記上麵寫下了這句話,想了想還是放下筆,在裡麵夾上了一支已經枯萎的乾花。
乾花是花店裡麵常見的滿天星,隻是白色的細碎花朵已經帶上了枯黃,就像是這個在沙漠中風塵仆仆的城市的模樣。
“今年夏天竟然下雨了誒。”
穿著雨衣的納吉布感慨了一句,手中擦拭的動作卻一點也沒有停頓——因為那隻名字叫做山魯佐德的小象正在拿鼻子用催促的姿態推著他,似乎是急迫地想要自己皮膚之間的褶皺得到雨水更多的滋潤。
開羅夏天的雨下得很大,再加上雨衣本身的質量就不怎麼好,少年看上去整個人都被淋得濕透,裡麵的衣服也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但他的表情卻是不在乎的,甚至還有一點高興的意味,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掛著笑,口中斷斷續續地哼著歌,仔仔細細地擦過小象的臉頰和腹部的皮膚。
“總感覺你很高興。”北原和楓歪了下腦袋,笑著開口道,伸手撫摸著一隻跑到房間裡麵躲雨的流浪貓的脊背。
貓的眼睛是金色的,黑色皮毛油光滑亮得像是豹子,看上去很像是孟買貓,正趴在堆著一大疊照片的桌子上打哈欠。
“因為正好可以把整個——城市洗一遍嘛。”
少年的聲音可以說是理直氣壯:“夏天的開羅真的太灰撲撲了!如果不是那些花開得明淨又耀眼的話,這個城市就算是打包送到古董市場也沒有違和感。彆說人類了,動物都受不了。”
人們說開羅是金黃色的,那是因為金黃的陽光和沙漠和金字塔,還有古埃及貴族們華貴富麗的金首飾與裝飾。
但是在開羅生活久的人都知道這座城市的主色調是土黃——蒙上了灰的金色。
開羅有和陽光一樣多的風沙,有走幾步就能把人嗆到的可吸入顆粒物,有讓人感覺在街角存在了一千年的紙片,風一吹呼呼啦啦地就變成了一道灰色的龍卷風……
埃及人都知道開羅算是埃及臟亂差的代表,不過這種狼狽大多數時候都被鮮亮的花朵和樹木遮蓋著,被濃鬱的曆史和歲月氣息進行遮掩,再加上這裡有著太好太好的陽光。
燦爛到讓人覺得能夠忍耐所有的缺點。
“北原,你為什麼要到開羅啊?”
想了半天,納吉布突然這麼問道,眼睛中有著真實的不解。
在開羅人眼裡,自己的城市完全找不到有什麼值得每年那麼多人來的地方,他們都把那些外來的遊客當成大傻瓜,使勁薅肥羊的羊毛,補貼自己微薄的薪水賺錢養家。
他又想起了開羅動物園,還有那些看起來灰塵堆積又老舊的設施,沒有什麼職業道德的飼養員,於是有些不太高興地鼓了鼓臉。
不過他也隻能生悶氣,改變不了什麼:因為開羅就是這個樣子的,而且開羅動物園的工作人員每個月隻能拿到購買力相當於華夏幾百塊錢的工資,如果不發展“額外服務”,根本養不活一大家子的人。
就像是煉金術師來到開羅後對北原和楓說的那樣,埃及是實行一夫多妻製的,很多男人需要打兩份工才可以養家糊口。
想到這裡,納吉布忍不住歎了口氣,摸了摸山魯佐德被雨水清晰得光澤瑩潤的粉紅色象牙,得到了她有些不解的目光。
北原和楓被問了這個問題後也愣了愣。
——為什麼會來這裡呢?
似乎還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樣一句話,好像所有的人都認為旅行家在任何地方出現都是正常的:畢竟他們就是一群打算讓自己的足跡遍布整個世界的人。
“我想……”
他用一隻手托住下巴,字句在口中斟酌
了一會兒,想要說出一個理由。
理由可以有很多:比如他是來尋找埃及的曆史的,不再意開羅是不是現代化;比如他是看到了一隻聖甲蟲落在了地圖上開羅的位置,於是朝這裡出發;比如他就是想來看看這個佇立在黃沙中的國家的首都。
但是他沒有這麼說,反而突然想起了那個臉上總是掛著不知道是懶散還是神秘的微笑,眼睛給人的感覺出奇銳利的煉金術師。
於是旅行家眨眨眼睛,把手指放在唇邊,學著那個人的樣子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Maktub.”
他這麼回答。
就當是一種早就被寫下來的命運好了——隻要他走上自己的旅途,那麼總會遇見這座城市,還有在這個城市認識的朋友們,因為一切都寫在那裡。
在命運之書上,總會有很多名字被寫在同一行之中,沒有原因,也不需要任何的緣由。
“誒。”納吉布歪了下腦袋,很快就領會了其中的意思,於是很燦爛地笑了起來,深褐色的眼睛裡倒映出動人的流動色彩,像是跌落的雨水折射出斑駁美麗的光。
“我也很高興、非常高興遇到北原!”
他很認真地這麼說道,聲音裡是不加掩飾的愉快,然後摸了摸身邊的小象,眼睛被彎起來:“你也這麼想的吧?”
“吽~”山佐魯德發出了舒服的哼唧聲,拿鼻子去蹭對方的臉。
少年也對她笑了笑,側過頭又看了北原和楓一眼,繼續給她擦著身子,同時又說了一些話哄著對方。
“彆急……晚上我給你修腳底。”
納吉布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頰,潮濕的布料擦過本來有些皸裂的皮膚,很努力地抱住了對方的腦袋。
大象一般是不需要修腳的,因為它們走的路足夠多,足夠磨掉腳上的皮質增生,但是山魯佐德平時運動量本來就比不上完全野生的同類,所以隔一周就要修整一次。
這算是一個危險的活,畢竟在這個過程中,哪怕稍微嚇到它們一下,一腳蹬過來可就是巨大的危機。不過納吉布信任自己的這個家人,山魯佐德也一樣信任他。
雖然性格有點嬌氣,但這毫無疑問是一個戀家的小公主。
北原和楓看著這一幕,眼眸中帶著笑意和柔和的色彩,也沒有繼續開口打擾,手指慢慢地給湊在他手邊的貓梳理著毛發。
“下雨了你會感覺冷嗎?”旅行家看了一眼把自己的爪子和尾巴都藏在身體下麵的貓,突然出聲問道,得到了金色眼睛有些茫然地注視。
然後貓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迅速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往北原和楓的懷裡一跳,翻出肚皮,爪子微微張開,擺明了碰瓷的態度。
“喵喵喵~”
來人啊,給本女神侍寢!
一點也沒有尊嚴的貓女神發出一堆沒有任何意義的喵喵聲,懶懶散散地伸長了自己的身子,掛在北原和楓的身上。
這年頭,這麼貼心且懂貓的人可不多了,那群埃及人連自己都活不好,對貓了解的常識也不多,雖然喜歡貓,但是大多數都不知道怎麼養,愈發顯現出這個免費外國鏟屎官的珍貴。
當然,對於自己懷裡的貓是個女神這回事,北原和楓是不知道的。他隻覺得這隻貓一個懶腰就伸長了這麼多,簡直讓人大為震撼。
說不定這個現象從側麵佐證了貓就是一種可圓可扁、可長可短的液體,說不定會從夏天的雨水裡自然而然地長出來。
北原和楓試探著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把貓抱在了懷裡,圍巾也取下來搭在它身上,儘可能地讓這隻習慣了埃及天氣的貓不至於因為突如其來的雨生病。
然後他就開始繼續整理自己這幾天拍的照片了,其中包括了在開羅博物館拍
攝的文物,雖然那些東西中有不少不準拍照,但是照片的總數還是相當可觀。
最好的一點是,北原和楓還拿著臨走前鐘塔侍從給他塞的證書看到了埃及博物館不對外展出的幾個藏品和曆史文獻。
巴斯特懶洋洋地“喵”了一聲,身子蠕動著鑽出來,用粉嫩的爪墊按住一張內容是貓女神壁畫的照片,腦袋微微歪過來,打量著幾千年前的人們為她畫的像。
“你喜歡這個啊。”
北原和楓看了看,笑起來:“也對,貓喜歡貓女神很正常。”
他又翻了翻,找到了有著阿努比斯胡狼頭和哈托爾的牛角的那副壁畫,壁畫裡的哈托爾正在把安卡架——古埃及代表生命的符號遞給拉姆西斯二世。
貓女神抖了抖耳朵,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她突然想到了人間流傳的自己這位姐妹哈托爾的傳說:那玩意和自己的可像了,給人的感覺就是從自己這裡盜版過來的!
那個帥氣十足作為獅子大殺特殺的角色明明是本貓,才不是那個脾氣很好的母牛呢!
“喵嗷!”它很不滿地哈了口氣,然後側過腦袋看了一眼阿努比斯的那個圖。
還有這個家夥,不過區區伊莉絲的養子……憑什麼出鏡率那麼高啊?
貓咪感覺自己的勝負欲都燃燒起來了,尤其是她突然想起來了伊莉絲前幾天給自己找麻煩時說的話:
“話說回來,巴斯特你知道嗎?那個代表你的貓神雕塑好像不在埃及,已經到了某個北方小島上成為了他們的收藏品了哦,而且據說還很有名,用捐贈者的名字起名叫安德森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