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潔白如雲的尾巴舒展,帶著神聖氣息的眼睛看了眼太宰治,很無語地虛起眼睛:“說句實在話,我活了幾千年,就沒見過你這麼和神秘絕緣的人類。”
“可我也沒有興趣看見他們啊。”
太宰治看了眼窗外的漆黑,一臉無辜地舉起手討饒,鳶色的眼睛眨巴著,看上去對自己看不到這件事沒有半分遺憾,甚至還有那麼點驕傲的意思。
“反正我對於妖魔鬼怪神之類的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以防相看兩相厭,果然還是看不見比較好吧?”
“我不管,連你都解決不了,搞得我這個稻荷神當得很沒有麵子誒!”
北原和楓安靜地聽著他們的談話,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風景,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打算看一看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煉金術師曾經教導過他,到底怎麼樣去與世界溝通,也教過他世界所用的語言,那也是“心”的語言。
——可以嗎?
旅行家在心底,這麼無聲地詢問道。
然後他便聽到了一陣很模糊的聲音,有點像是風聲,但與風決不相同。
它聽上去的感覺輕靈而又沉重,帶著重重疊疊的回聲,就像是喝醉酒後看到的迷幻的重影,或者是花瓣繁複雍容的垂枝櫻。
它說:“好呀。”
能夠溝通天地的白狐猛然轉過頭,停下了和太宰治的鬥嘴,驚訝地看向露出微笑的旅行家,尖尖的耳朵敏感地抖了兩下。
“就算不喜歡,看看另一個世界也是一種神奇的體驗。”
北原和楓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地笑起來,拉住西格瑪的手,和對方一起抬起頭:“更何況,這樣的風景真的很美。”
在天空上,有著一對身材修長的龍正在空中交纏著翩翩起舞,發出在夜空裡顯得嘹亮高遠的龍吟。
它們的鱗片每一次互相碰撞,就會濺射出璀璨耀眼的火花。邊上有無數的提燈火圍繞著它們飛翔,就像是被提前掛起的燈籠,或者說是對星空的模仿。釣瓶火和姥姥火在橫濱的夜色裡很熱鬨地穿行著飛過,發出陣陣笑聲。
鵺鳥拍打著翅膀,和踏著光焰而行的雷獸一起劃過漆黑的夜色。在不
遠處的橫濱海上,天邊有著正在熊熊燃燒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屬於妖怪的夜晚。
隻剩下骨骼的化鯨劃動自己的鰭,從天空中成群結隊地飛翔而過。笑般若站在化鯨的身上,扶著自己的麵具巧笑嫣然,在火焰中輕盈地跳著舞蹈。
兩條在空中飛舞的彩龍身上五色的鱗片閃閃發光,流淌出彩虹一般的色澤,優美的腦袋上沒有犄角,不過有一對銀白的眼睛。
北原和楓一隻手拉著西格瑪,另一隻則是拉住了太宰治的手,一點也沒有留給對方拒絕的餘地,但他也不多說什麼,隻是安靜地微笑著,看著被熊熊的火光點亮的橫濱。
“那是虹和蜺。因為隔壁那塊土地總喜歡把它們當掃把星,所以灰溜溜跑這裡來的,不過它們在這兒日子倒是過得挺開心的。”
狐狸趴在窗戶上笑著說道:“它們平時喜歡鑽到彆人水缸裡麵喝水,而且還會偷吃這個人家裡的醬!它一偷吃,我們就知道哪個人家裡做的醬特彆好了。”
“海上的是不知火。但凡百鬼夜行在海邊舉辦,它就是最漂亮的背景板。那個粉玫瑰顏色的天空是不是特彆漂亮?要是雲多點的話,你想一下,漫天都是粉白嫣紅的玫瑰花——你們人類平時看不到我們的聚會真是太遺憾了!”
“笑般若最喜歡逗小孩子了,所以她不喜歡犬神。因為犬神身邊有好多白兒,都是好可愛好可愛的小孩,讓她酸得要命。所以她就喜歡找化鯨玩,尤其是那些幼鯨死後變成的化鯨。”
“這還不是最熱鬨的時候呢,到了真正百鬼夜行的時候,手之目還會彈琴,文車妖妃會給他伴舞伴歌。片輪車會舉著青行燈在街道裡麵駕著馬車飛馳,把那些全國各地出現的好聽的故事講給所有到場的妖怪聽。”
白狐跳到窗戶邊上,蓬鬆的大尾巴垂下來微微地晃動著,金色的眼睛中是對諸多妖怪之間難得和諧繁榮的盛世的憧憬與懷念。
“真好啊……”它輕聲地說,然後感受到旅行家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於是在短暫的出神後臉上重新露出了燦爛的笑。
太宰治同樣有些驚訝和怔愣地看著麵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鳶色的眼眸中清晰地呈現出火光的倒影,一時間有一種異常的安靜。
在夜色的深處,有妖怪輕聲歌唱,有似龍的生物相伴著飛翔,一路攜漫天火光。就像是恍惚而來的一場大夢,讓人忍不住自己掉到了食夢貘的某個圈套裡。
來自異類的美總能在第一次被人們所發現的時候,驚豔到讓人類無法呼吸——這或許就是為什麼在人類的世界裡,總有人追逐著妖怪的傳說與故事,縱使從未見麵,但也一生癡情。
兩條悠遊的彩龍似乎也發現了摩天輪裡注視著它們的人類,於是轉過頭望向他們,一個轉身就浮現在了窗戶麵前,聲音交疊般地對他們打了個招呼,把西格瑪嚇了一跳。
“晚上好!”“晚上好!”
“稻荷神要來湊熱鬨嗎?”名為“虹”的龍詢問道,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金色的狐火也是可以加入的,光是有紅色藍色和綠色的火焰還是太單調了一點。”
“到時候我也來。”狐狸舔了舔爪子,表情看上去竟然有點驕傲,“但現在我還要和朋友坐摩天輪呢!”
“那也好,不過摩天輪要升到頂端了。”
名喚“蜺”的龍類微微歪頭,目光似乎在北原和楓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好看的眸子微微彎起,用女性溫婉的聲音提醒道:
“記得要在摩天輪的頂點擁抱哦。”
然後兩條龍就這麼飛走了。
它們要忙著在夜晚掛起一道不會被火焰奪取色彩的燦爛虹霓,要像是來自高天原的瀑布那樣美,還要彼此說關於春天的溫柔的情話,把對彼此的愛意偷偷地藏在虹彩裡。
“誒,要到頂點了嗎?”
西格瑪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那對被各色火光照得透亮的淺灰色眼睛看向北原和楓,然後毫不猶豫地抱緊了自己家的大人。
“北原?”他抬頭問。
“我在。”
北原和楓微微呼出一口氣,也無奈地抱住了他,然後就看到白狐也湊熱鬨似的歡快地跳到自己的腦袋上,兩個人和一隻狐狸跌在一起,壓得摩天輪艙內的重心狠狠地搖晃了一下。
太宰治則是事不關己地在另一頭偷笑,平衡著摩天輪的重心,一副看熱鬨的樣子,身後是漫天熊熊燃燒的絢爛火光。
北原和楓稍微揚了下眉,和狐狸交換了一下視線。白狐咧嘴一笑,像是領了諭旨似的,跳下來用尾巴圈住對方的腿,往自己這邊特彆使勁地一拉。
“咣當!”
“唔哇——”
摩天輪艙內的空間本來就小,太宰治這麼一摔直接就摔到了北原和楓的身邊,真真正正地讓摩天輪的重心毫無疑問地歪了過來,讓西格瑪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把北原和楓拽得更緊了一點。
他喜歡高空,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害怕從高空之中墜落。
打算看熱鬨的半個殘疾人太宰治摔在大家身邊,和所有人切切實實地來了個擁抱,疼得吸了口氣,指著邊上的狐狸,大聲地抗議道:
“等等,這是耍賴吧?”
“什麼叫耍賴?”
狐狸裝傻地反問道,重新跳了回來,壓在和大家跌成一團的太宰治的頭頂上:“可不要小瞧正兒八經的神明!”
北原和楓也緊緊抱著西格瑪,感受著身體傳來的失重感,橘金色的眼睛對上太宰治那似乎帶著鬱悶色彩的鳶色眼睛。
——在浮於表麵的情緒深處,那裡依舊是一片色彩深沉的虛無。
“是不是很漂亮?”旅行家問道,仰著頭,用顛倒的視角看著麵前的人,色彩濃鬱的眼睛中帶著再明顯不過的笑。
“啊?”太宰治偏了下頭,表情迅速地切換成了茫然。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於是微笑著拖長和抬高了聲音:“我說,剛剛滿天都是火焰的樣子是不是很漂亮——”
西格瑪似乎是終於感覺到這個摩天輪艙掉不下去了,於是轉過頭看著太宰治:這回終於輪到他來看熱鬨了。
太宰治:“……”
他默默地把假裝不在乎的“切”咽下去,覺得這個時候還要說這句話實在是有點過分。
他還是知道麵前的這位旅行家對自己一直都懷有善意的。對於這樣的人,他也不介意表現出相對應的善意。
“勉強吧。”他這麼嘟噥著,身上一直撐著的防備和麵具似乎有著短暫軟化的趨向。
然後他就被北原和楓笑著拉到懷裡,用力地抱住了。
對於旅行家來說,勉強抱住兩個身材都算是瘦削的人其實並不算難。但是太宰治像是炸了毛似的下意識蜷縮了一下,最後還是白狐狸主動的加入讓他稍微能接納一些。
不過太宰治還是不太適應。
也太熱情了吧……
港口黑手黨的乾部在心裡這麼嘀咕著,抬起眼眸,看著有龍的鱗爪在窗外一閃而逝,就像夢醒時留下的一星半點的痕跡。
他的目光微微放空。
不過這樣的風景,的確是稍微有那麼一點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