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番外四:和光同塵(上)(1 / 2)

鬼王如此的強悍,強悍到不可一世,他給希微子帶來的陰影,不啻於那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吞噬他的呼吸,消融他的血肉,折磨他的神魂的苦海……

或許,於希微子而言,鬼王本身,就是另一個——“苦海”。

可是這樣一個強悍到不可一世的鬼王,這樣一個半步飛升的頂級大能,這樣一個鑄就他人生的所有苦難與黑暗的瘋子,終究,敗在了他手上了。

屍山血海中,飄搖著青色的夢魘花,紅衣的鬼王,在一鬼兩傀的圍攻之下難以應對,最終魂體破敗,無力再戰。

破空之聲炸響,無數鐫刻著特殊符文的金色鐵鎖自四麵八方倏忽而來,鐵鎖穿透肩胛、囚禁四肢、束縛脖頸,將他死死禁錮,一如當初的希微子,不,他此番遠比當初的希微子更加難堪。

隨著夢魘花的起舞,鬼王被刺穿的痛仰,飄揚而起的發,也宛如一場,夢魘。

或許鬼王應該有所準備,因為一旦戰敗,等待他的,將會是永無寧日的羞辱,絕不止息的折磨,這……才是真正的,無邊無儘的黑暗而冰冷的“苦海”。

希微子暢酣淋漓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過於興奮了,以至於笑得有些停不下來,笑聲經久未絕。

隨著他的笑聲,鐵鎖力道加深,鬼王被迅速拖入一個早已為他準備好的囚籠之中。

那容顏若天邊血月的男修,終於停止了瘋狂的大笑。

他勾著一抹冷笑,那精妙絕倫的臉上,出現的這抹笑容,是徹骨的冰冷、血腥的殘酷、扭曲的癲狂。

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啊……有誰能從這樣的笑容中,看見“萬象希微子,灼灼勝月華”中那遠勝月華的身影?又有誰能從這樣的笑容中,看見“言笑若九春,流盼似寒星”中那寒鬆玉立的風采?

人們能從這個笑容裡看見的,不過是一個冷酷而嗜血,瘋狂而偏執的惡鬼罷了。

那人的身影於這虛幻的血月之下,恍若夢幻,似真似假,這一抹縹緲的驚鴻之影,

倏忽而逝,轉眼便佇立在一無比彆致的木箱之前,血色的眼眸中,泛著徹骨的冰冷,與木箱之中的另一雙複雜的眼睛對視著……

而後,他揚起了一抹裹挾了無數腥風血雨的笑容,沉沉笑意,猶如壓碎了天上人間的皓月繁星:“吾號希微子,希望你永遠記住,雜碎!”

他用力合上了箱子的蓋子。

隨著蓋子重重壓下,最後一抹光亮也消失了,鬼王再無翻身之地,希微子的夢魘,也終究被永遠塵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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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大,徒留那容顏之姝美,堪比世間萬千風華的男修,獨自一人,佇立於屍山血海之中,遺世而獨立。

希微子迎著風,闔上眼,仰起臉,血月猩紅的光暈斑駁地點綴在他如玉般冰冷的麵容上,一切都仿佛靜止了。

殘月冷光,血海屍山,他就這般站在夜月下,煞氣凝化而成的衣擺,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在月光的照射下,淒美,而姝豔。

他是這無數苦難與悲愴淬煉而成的一把曠世名劍,風華絕代,狠厲決絕。

結束了。

他心想。

終於……結束了。

風止,衣袂旋旋落下,驚覺禁製波動,希微子驀地睜眼,眉眼一壓,狠辣儘現,竟有人在他不知不覺中,就突破了他布下層層禁製,闖入了他封閉的此處空間!

他揮手收回了兩具傀儡,握著長弓,朝著那陌生的氣息所在追蹤而去。他穿過層層青色花海,他所飛掠而過之處,驚起一地夢魘之花,若凡間飛絮一般繁雜紛飛。

他浴血的衣袍滑過這些嬌嫩的花朵,留下一片斑駁血跡,夢魘染血,姝豔,而淒美。

抓到了!希微子垂眸,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詭譎的弧度,似笑非笑。

他站立在高高的山坡之上,踏著夢魘的殘花,舉起抱樸弓,正要彎弓射箭,卻因居高臨下遙遙相望的一眼,而倏地怔住,心跳一悸。

這一悸,便亂了整片夢魘花海。

遠處是一株枝葉繁茂可遮天蔽日,狀可參天的榕樹,而在茂密而綠的濃厚的樹冠中,竟有一名白袍男修,腳尖輕點,立

於葉尖之上,若無風之絮,超然而脫俗。

男修發冠精美而穩重,青黑色的衣襟,端正而刻板,衣襟之上那特殊的暗紋,隨著光線的變換而微光粼粼,若隱若現,他白色的衣袍,無風自動。

青色的夢魘花,白袍的美男子。

隻一眼,便讓希微子倏地失去了所有言語,塵封已久的記憶倏地掙脫了沉重的枷鎖,猶如一粒頑強的種子,終於突破無儘的黑暗,破土而出!

眼前是漫山遍野的夢魘花隨風飛舞著,紛紛擾擾地縈繞在陌生男修的四周,自然而然便暈染開了一幅美到極致的如夢如幻,似真似假的水墨之畫,而腦海中的,卻是百年前,宗門裡,種種過往,曆曆在目。

無需言語,他也知道,這個人,絕不是鬼界之人,他很可能就來自人界,來自他的心中故土。

很久很久以後,溫如瑾仍不知道希微子這一刻的心情,是何等的驚濤拍岸。他以為自己隻是過來找到了希微子,卻不知道,在希微子的眼裡,他是背負著萬丈光芒降臨的。

在溫如瑾的身上,希微子看到了太多太多。

通過這麼一個人,一個自帶光芒的人,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嚴師慈父,看到了欣欣向榮的宗門,看到了無數故舊的音容笑貌,看到了山野之間生靈懵懂而單純的眼睛,看到了宗門仙山頂端的皚皚白雪,看到了年幼之時,躺在屋頂上看過的皎皎明月,看到了……

曾經的自己。

希微子舉著抱樸弓,微顫幾不可見,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放下了手臂。

溫如瑾與他遙遙相對,眉眼若雲間明月,周身氣度如山間冰雪。

“閣下何人?……所謂,何事?”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如此說過話了,希微子的嗓音,竟變得這般乾澀而凝滯。

“吾號和光君。”

溫如瑾的嗓音清冽雅致,那音節與音節的碰撞,若冰珠相擊,讓希微子忽然想起了當年宗門裡那仙器鳳首箜篌的美妙之音。

“百年前,鬼界鬼王趁天道亂、秩序崩,曾肆虐於我人界,屠戮萬象宗三千修士,劫走萬象宗首徒希微子。今吾親臨鬼界,隻

為二事……複仇,要人。”

複仇。

要人。

不過短短四字,卻令希微子神魂俱震,瞳孔倏地放大,微顫的眼瞳,閃爍著不敢置信的光芒。

他眼神複雜地望著和光君溫如瑾,久久不語。百年凡塵過往,千言萬語,百般滋味,而今終究化作無言。

“我……便是希微子。”

在此之後,希微子常言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溫如瑾卻說:“我本欲為你複仇,你卻早已屠戮鬼界過半,生囚鬼王。我本欲救你脫離鬼界,你卻早已可以來去自由,半步飛升。我事事皆遲,心中羞愧,恩人……言過其實了。”

他怎麼會明白呢?

他怎麼會明白,一個深陷圇圄足足百餘年的囚徒,一個終日被折磨被羞辱被洗腦的奴隸,一個自以為天地之大再無自己的容身之處的逆旅者,一個早已絕望人界再不會有任何人記得自己曾經存在的可憐蟲……

他怎麼會明白,這樣的希微子,忽然看到有個人,以一己之力奮勇突破了兩界的壁壘,殺到鬼界,說是為他而來,說是要為他複仇,說是要帶他離開的感受……

他怎麼會明白,希微子翻湧的情緒,那遠勝狂風巨浪的情緒。

希微子從苦海中掙脫了,但是卻仿佛遺落了某一角靈魂,依然在苦海中,被苦難浸泡著,被絕望生囚著,被痛苦揉捏著。

這角靈魂苦苦地掙紮著,淒淒地悲哭著,卻始終無從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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