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之搖頭:“沒有,就突然鼻子有些難受,大概春天了,也容易敏感。”
薛如意道:“定然是有人罵你或是想你才會打噴嚏。”
牛車停在縣學門口,薛如意把抓好的藥塞給他:“記得吃,咳嗽的病症已經好得差不多,這些都是去毒的。”
“嗯,好。”
他提著藥走了幾步,回過頭如意依舊站在原地。走到縣學門口時,她還在那裡,王晏之突然連縣學都不想來了。
有什麼辦法每天來點卯立刻就能回去呢。
如意站在原地想:方才大哥交代她去集市買什麼來著?光顧著看表哥的手忘記聽了。
從進縣學,不斷有人朝王晏之打招呼,從甲班到丁班,不管和他相熟不相熟的都過來套近乎。
先前雖覺得他學問不錯,但礙著他贅婿的身份,許多人是瞧不起他的。但他現在是縣案首,將來很可能會考上秀才,會中舉,會金榜題名。
年少時同窗的友誼總是比人發達後更珍貴。
此時不結交更待何時?
先前和沈修混在一起的餘東和姚策正對著他而來,透過他往門外瞄了眼,神情頗為猥瑣的問:“周安,又是小夫人送來的?你倒是會享齊人之福。”
王晏之沒搭話,他們繼續跟在他身後道:“先前我們不搭理你都是沈修威脅我們的。他小肚雞腸,經常說你壞話,我們平常都是應付應付他,沒想同你為難,你不要同我們計較。你現在是縣案首,府試定然也是十拿九穩,將來中了秀才也不必再受贅婿的窩囊氣。沈修喜歡你那小夫人讓給他就是,以周兄的品貌取個世家嫡女也是可以的。”
“將來高官厚祿,妻妾成群,定是人上人。”
王晏之突然停住步子,那倆人猝不及防刹車,險些撞到他。連連道歉後,一臉諂媚的問:“怎麼了周兄?”
王晏之沒說話,隻是抬眉看向前方。
餘東和姚策緩緩抬頭,就見兩隻手都吊著的沈修黑著臉站在樹蔭下。
“你們兩個剛剛說什麼?”
餘東和姚策嚇得連連搖頭,已經兩股戰戰,想奪路而逃了。
王晏之絲毫不覺得氣氛緊張,用最尋常的語調重複道:“他們說你小肚雞腸、愛嚼舌根,說你仗勢欺人、蠢笨至極。”
他每說一個字,餘東和姚策臉就白一分,餘光瞟到沈修要吃人的臉已經沒辦法呼吸了。
“你們,過來!”
餘東和姚策腿一抖,戰戰兢兢挪過去。王晏之不耐煩看他們狗咬狗,邁步直接往前走。
“你們不想在縣學混了是吧,想死是吧!”沈修想動手打他們,但兩隻手都吊著,乾脆直接用腳踹。邊踹還邊罵,祖宗十八代都罵上了。
倆人連連討饒:“雲嵐兄(沈修的字)手下留情,你誤會我們了。”
沈修一腳把倆人踹倒在地:“怎麼誤會了,今日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我弄死你們兩個。”
倆人看看來往的同窗,連忙把盛怒的沈修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我們這都是為了雲嵐兄,現在周安風頭正勁既然打不過,我們就加入。從內部入手,弄死他不是容易點?”
沈修覺得好像有點道理,但是又氣不過他們剛才說的,乾脆又一腳踢過去,問:“那你們想想辦法,怎麼把他趕出縣學。”
餘東、姚策互看一眼,和沈修找個清淨的地方認真討論起來。
等終於商量出對策,倆人趁沈修回去休息的功夫偷偷跑到王晏之那去告密了。
王晏之聽後很淡淡道:“你們照做就是。”
倆個牆頭草心裡開始打鼓:照做什麼意思?
照沈修的辦法去害他?
他們被王晏之的態度弄得好害怕。
次日一早,王晏之在縣學代人寫課業、作詩、寫文章謀取暴利的事情被捅到了宋教諭那。沈修聯合餘東姚策把證據明明白白的擺出來,要求宋教諭一定要嚴懲。
學生的職責和任務首要是學習,在學堂欺下瞞上,謀取暴利是絕對不允許的。
宋教諭當即就把王晏之喊了來。
原以為王晏之會狡辯一二,沒想到他直接承認了。
當著宋教諭、王學正和一眾先生的麵,道:“代寫課業的行為確實不妥,但也是無奈之舉。我自幼身子骨不行,每月用藥花費巨大,先前家中清貧,夫人的嫁妝也花得所剩無幾,不得已才如此行徑。”
“我掙銀子,一來是為了有男子的擔當,二來,不能因為病骨耽擱報效朝廷,三來也是不忍同窗老是被責罰。但我確實錯了,錯了就絕不推脫,請教諭責罰吧。”
一番話即闡明原由,即讓人覺得他致純致孝,堅韌有擔當。宋教諭被他說得動容,王學正和幾位先生表情也緩和不少。
沈修急了:“你們彆聽他狡辯,他代寫課業收受銀兩是事實。教諭不信可以找其他同窗來問問。”
宋教諭點頭,王學正立刻出門叫來幾個學生。
但找人寫課業又不是單方麵的事,這般學生還沒蠢到自打嘴巴。當即都低頭不語,任憑沈修怎麼急就是不開口。
眼見宋教諭有心包庇,沈修急了,氣道:“必須得罰,不罰不足以正學風。不罰我們都不服,不罰我就直接告到我爹那。”
“應該直接把他趕出縣學。”
餘東、姚策心虛的跟著附和:“對,一定要罰。”
宋教諭私心裡是不想罰的,一來王晏之合他眼緣,二來王晏之是最有希望一路高中讓他吐氣揚眉的。他那破鑼身板要是罰出個好歹,府試沒辦法去怎麼辦?
趕出縣學更不可能。
但沈修他老子是縣令,沈縣令睚眥必報的性格誰不知道。
宋教諭左右猶豫,還沒發話,王晏之先接了話茬:“教諭,不必為了我為難,趕出學堂未免太重了些,我自請回家思過,俯試前絕不回來就是。”
沈修很滿意他的識相。
宋教諭有心想再給他爭取一下:天資再好,沒有老師教導,沒有安靜的學習環境,俯試隻怕難過。
這麼一個好苗子萬不能浪費了。
“那個……”
他剛開口王晏之又道:“我知道宋教諭平常對我頗多照顧,但這事錯在我,萬不能再為了我損害您公正的形象。”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宋教諭還能說什麼?話都給他堵死了,再說就是偏心,自毀形象了。
宋教諭一直覺得王晏之這個人聰明、懂進退,今日倒是不知道他這麼一根筋。
“宋教諭,您快點做決定啊。”沈修催促。
宋教諭看向王學正和幾位先生:“你們覺得呢。”
王學正和幾位先生商量幾句,最後道:“就按照他自己說的辦吧,隻是畢竟是縣學的學生,每日須得來點卯。”
王晏之麵上悲苦,心裡卻滿意。
餘東、姚策有些懵:事情和他們想象的為什麼不一樣?周安不應該反擊嗎?
沈修狂喜,高傲的抬頭蔑視王晏之:這麼多次回合終於贏了一次。
哪想下一刻,王晏之滿懷歉意的道:“之前給餘兄寫了五次課業,姚兄寫了六次,沈兄糊弄劉夫子的那篇年末文章也是。他們嘲諷夫子們眼瞎老糊塗我也未告之,錯都在我既然罰了我,教諭輕些罰他們。”
宋教諭、王學正、幾個夫子集體暴怒。
“豎子不可教也!”
“拿戒尺過來!”
“三個全部伸出手來。”
沈修又急又氣:委實沒想到王晏之這樣狡詐,受罰了還要拖他們下水。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周安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
小人!
周扒皮——小人!
餘東和姚策被打了三十戒尺,罰抄《禮》,《儀》各一百遍。沈修已經沒有手可以打了,宋教諭也怕打狠了沈縣令問責,乾脆讓他盯著書跪在聖人花香前一整日。
沈修繼兩隻手受傷後,腿罰跪又瘸了。
王晏之在沈修三個的慘叫聲中收拾行禮,慢悠悠走出縣學。
縣學的學生聽聞王晏之代寫課業被揭發的事,都有些懵。
王晏之臨摹十分厲害,不管誰的字隻要看過一遍,都能寫得分毫不差。這就是所有人都喜歡找他代筆的原因,但沈修舉報他的那幾張課業似乎筆跡有偏差。
完全像是故意為之。
他剛走出縣學的大門,林文遠就追了出來。
“喂,周安,你等等。”
王晏之腳下沒停,林文遠乾脆繞到他麵前,伸手攔他,語氣帶了些質問:“你是故意的是不是?這樣回去對得起如意嗎?”
“你不是答應如意要考狀元?還有一個多月就要府試,你現在出縣學還怎麼考?”
聽到如意的名字,王晏之才正眼瞧他,眸光清清冷冷的:“你是以什麼身份管如意的事?嫌你老娘鬨得還不夠難看?”
林文遠臉色難看,但還是執意攔在他身前。
王晏之麵上帶笑,偏偏聲音冰冷透骨:“如意是我的妻,今後生老病死隻與我有關,再敢看她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他說完不避不讓,直直朝林文遠走過去。消瘦的肩與林文遠的相撞,林文遠猝不及防被撞得連連後退,後背狠狠撞到路邊的大樹上。
他背脊發痛,被撞的地方仿佛骨裂,林文遠大駭:能把他撞成這樣,周安是在轉柔弱?
周安的眼神告訴他,那句話並不是開玩笑。
他真的會挖人眼珠。
周安好像有點——瘋。
林文遠渾身冰冷,心裡越發擔憂起如意。
王晏之顧了輛馬車回去,如意樓生意依舊爆滿。
正在算賬的薛如意見他回來驚訝的瞪圓眼,很快薛家其他幾個人也看到他。生意太忙,也沒空問他怎麼回事,王晏之自動自覺走到櫃台裡麵,靠薛如意坐好,拿出筆墨開始抄書。
公子身姿秀拔,芝蘭玉樹,端坐櫃台執筆書寫的模樣恰如一道風景。
如意樓裡不少用餐的客人都朝這邊張望。
“這就是那縣案首?長得可真俊。”
“身量高,文采好,東家當初好眼光。”
“還真是一對璧人。”
任由彆人怎麼打量,他巋然不動,連疏俊的眉眼都不曾抬。薛如意側頭看他露出衣袖的一截勁瘦手腕,目光很快又移動到他纖長瑩白的十指上,終是沒忍住問:“你怎麼這個時候來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