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隻穿著素色底衣,烏黑的段發用同色綢帶鬆垮束起,兩邊衣袖被拉高,然後用黑色帶子纏了幾圈係好防止滑落,雙手用力,不斷揉挫什麼。
她歪了歪身體探頭看,才瞧見案板上一團麵粉。
他手掌中央先前受的傷還沒有好,紗布隻包了薄薄的一層,昏黃的燭火下,隱隱可見紅色的血跡透出。
大半夜的不睡覺,用受傷的手揉麵團,他瘋了吧?
薛如意伸手扣門,灶台前的人渾然不覺。她乾脆抱著兔子走到他前麵,把免死金牌遞了過去。
王晏之揉麵團的手停下,抬眼瞧她,臉上綻開一個溫暖如春風的笑:“你來了,稍等一會兒,長壽麵馬上做好。”
他在做長壽麵?
“我不吃。”薛如意把免死金牌放在案板上,轉身往回走。
背後有個聲音道:“和離了吃一碗麵也不可以嗎?”
薛如意回頭,他一句話也不說接著揉麵團,然後擀麵、拉麵、煮水、熱油、下麵條……動作一氣嗬成。
氤氳的水汽在他周身漫上一層溫柔的色彩,麵香味升騰而起。他盛起麵,撒上蔥花,然後用那雙受傷的手把麵端到灶台前的小桌上,坐下來朝她招手:“快過來長壽麵吃了。”
淺淡的眉眼被煙氣熏蒸得濃麗惑人,從前她覺得他的手好看得讓人心動,現在這張臉猶勝那雙手。
她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王晏之遞過來一雙筷子,彎著眼睫笑:“吃吧,很香的。”
那麵潔白如玉、細若發絲,散在澄澈的湯碗裡。那湯表麵飄著金黃、細小的一層湯,一看就是雞湯熬的,旁邊還臥了個荷包蛋,再加上一層蔥花,看上去清爽又美味。
明明不怎麼餓的薛如意,莫名有了胃口。
她把兔子放下,挑起一根麵。麵細軟有嚼勁,正要咬斷,王晏之伸手過來阻止:“長壽麵越長越好,不要咬斷。”
於是她接著吸溜,發現這根麵怎麼吃都吃不完。她邊吃麵條邊含糊的問:“這碗麵不會隻有一根吧?”
王晏之嗯了聲,很自然伸手把她垂下的發絲攏到身後。順勢站起來,扯下自己束發的素色帶子把她頭發綁起來。
薛如意邊吃麵邊感受他指尖在頭皮上的輕輕觸碰,舒適、自然,隱隱的藥香在身後浮動。
原本有些冷的身體因為這碗熱乎乎麵的緣故變得暖融融、舒爽的不想動彈。
薛如意捧著碗看向對麵重新坐下來的王晏之,真誠誇讚道:“這麵煮的比我阿爹煮的好吃。”
王晏之眼睫更彎,笑問:“那,能否給這碗麵一個麵子,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薛如意不答,他微微傾身,目光灼灼,聲音溫柔含著繾綣:“我姓王名晏之,字子安,上京人士,年方二十四,今日剛剛和離。一見你便甚是歡喜,非卿不娶,姑娘可否給王某追求的機會?”
薛如意杏眼烏黑,裡頭映著他清豔的臉。他撐著桌子,探過來,眸子看進她迷蒙的眼裡,蠱惑又問了一句:“可好?”
薛如玉手裡的碗險些捧不住,她心跳加快,隱在發絲間的耳根猶如火燒,很快整張臉都燃上緋色。
“……好。”她豁然起身,連碗都忘記放下,抱著就跑了。
窩裡的兔子還在蹦躂,試探的跳到桌麵上,往晏之肩上爬。他撐著臉無聲的笑了,許是酒勁上來,他抱著那隻兔子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日上三竿,直到丁野到處找不到人,才在小廚房裡把人喊醒。
王晏之恍然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見如意答應他的追求,然後鳳冠霞帔嫁給自己。他心情雀躍難以平複,不顧丁野的喊聲,抱著兔子從如意閣直接翻進了薛府。
丁野也緊跟著翻進去。
他先去了如意屋子,裡頭空蕩蕩的,連床板都光了。尋常擺放木雕的木架上也空蕩蕩的,一應他熟悉的物件都搬走了。
王晏之有些心慌,抱著兔子往外走,薛家的人一個都沒瞧見,前院隻有一個老媽子在指揮下人抬東西,屋前的大棚都拆了。那人瞧見王晏之,驚訝的行禮打招呼:“王世子您怎麼來了。”
王晏之掃了一圈,眉眼越發的陰鬱:“如意呢?”
那老媽子道:“王世子,薛府今日搬家,主子們早早過去了,剩下大件的東西我們慢慢搬。”
“搬家?”王晏之嗬笑兩聲,“搬哪?”
老婆子瞧他神色不好,小心翼翼的回話:“東街金魚巷。”
“東街金魚巷?”與侯府離得甚遠,挨著翊王府?
他喉頭有些腥甜:明明答應他重新來過的。
重新從搬家開始嗎?
他麵色病白,抱著兔子往正門口走,許是瞧他不知太過輕浮,老婆子在他身後喊了好幾聲。
與此同時,薛二提著大包的行禮往新家搬,他邊搬邊朝自己小妹道:“如意,先前不是說過兩日再搬,怎麼今日就急哄哄的搬家?”這幾日天不怎麼好,清晨起來就開始下雨,東風一刮,彆提有多冷。
薛如意:“反正都要搬,沒差。”
薛大接過她手上的箱籠,囑咐道:“你陪娘在屋子裡等著,這裡我和你二哥來就好了。”
李清翊從馬車上卸下大塊的琉璃,囑咐下人小心些,抬頭高聲問:“子瑜(薛大字子瑜),這東西放哪?”
薛大錯開薛如意上前指揮,李清翊踩著水往薛如意傘下走,倆人並排站在一起往門口看。
李清翊問:“這院子還可以吧?”
薛如意點頭:“是不錯。”先前和王晏之合謀,為了方便才住在侯府旁邊,如今都和離了,自然分開住的好。
門口熟悉的馬車一晃而過,薛如意瞧了一眼便移開目光,朝李清翊道:“翊王殿下先進去坐吧。”
李清翊點頭,隨著她一同往正廳走。
正廳裡備了茶水,周夢潔吩咐下人把炭火烤上,瞧見李清翊連忙招呼他坐。等他坐下後才問:“翊王殿下,昨日皇上召見我,詢問你的腿如何了,你覺得當如何?”
李清翊沉吟片刻後道:“正在康複中,總不能砸了薛夫人招牌。”
周夢潔輕笑,同他相處還真是舒暢。
“蘇夫人什麼時候啟程去隴西?”
提起這個李清翊有些無奈:“她硬要等到年後才肯走。”
周夢潔不解:多留在這一天就多一份危險,為何偏偏要年後?
蘇嬪瞧著也是個聰明的,她有自己的打算,薛家也不好多過問。反正這事和他們薛家沒關係了,就算蘇嬪不小心暴露,任何人也查不到薛家頭上。
“今日多謝翊王殿下幫忙,中午就留下來用午膳吧。”
李清翊點頭:“正好,午後我答應幫忙子瑜建大棚。”
薛如意坐在炭火邊,拿起火鉗撥動上麵的幾個紅薯,一陣焦香味在正廳漫延。李清翊聳聳鼻尖,朝她這邊看來,詢問道:“什麼味道,這麼香?”
薛如意夾起一個紅薯用粗紙包好遞給他,“這是紅薯,大哥剛來上京時種的。”大哥他們來上京時在外邦人手裡買的,據說天啟還沒人種過這玩意。
李清翊抱著紙包,盯著那被烤得黑不溜秋的玩意有些犯愁,這要從哪裡下口。
薛如意兀自撿起一個包好,邊剝外麵烤焦的皮邊燙得吸氣,不一會兒橙紅冒著熱氣的瓤就露了出來。她咬了一口,眯著眼道:“好吃。”
李清翊學著她的模樣剝開也咬了一口,口感軟糯香甜,吃到肚子裡暖呼呼的,管飽。他眸子亮了亮,問:“這東西能存放多久,畝產幾何?”
薛如意搖頭,周夢潔道:“保存好放到明年冬天也不成問題,煮熟了冬天可放好幾日,夏天稍微差一些,畝產三十擔左右吧。”也就是現代的三千斤左右,好的畝產據說有七十擔。
她也不敢往多了說,要知道天啟水稻畝產才三、四擔,老大種的水稻畝產能達到八擔左右。當初在青州,他們家雖然隻有二十畝水田產量卻比彆人家五十畝還多。
青州縣城很多米糧鋪子都在他們家進米糧。
李清翊眸子晶亮:“那東西還有嗎?什麼時候可以種植?”
薛如意瞧他很是興奮,疑惑的問:“你很喜歡吃?”
李清翊搖頭又點頭:“三年前隴西一戰,邊境十城嚴重缺糧,軍中和百姓都餓死了不少人。”他當時就在軍中,眼睜睜看著自己昔日的戰友活活餓死。
“我來時,隴西又遇大旱,隻怕明年又有人餓死了。國庫空虛,撥不了多少糧,若是明年開春能種上這個,便可以解隴西之困。”沒經曆極致饑荒的人永遠不明白糧食對邊關有多重要。
薛如意道:“冬天是不能種了,你要問問大哥,家裡的糧食都是他種出來的。”
李清翊站起來剛想往外走,薛大就從外頭急匆匆的進來,一進門就同薛如意道:“小妹,不好了,方才吳媽回來說,王晏之回去就吐血昏迷了。”
薛如意漫不經心道:“他不是時常吐血昏迷?”每次都裝得特彆像。
薛大道:“這次不一樣,聽說成雲漣被贖了出來,老太太因為你和離分了侯府的家產鬨著要分家。同二房把王晏之堵在大門口,不給說法就不讓進去。吳媽說,他抱著兔子去老宅找你了,之後直接淋雨回去的,臉色瞧著有些不對,她跟到承恩侯府門口,就見他被鬨得直接吐血暈倒。連你的兔子都摔在了門口,侯爺和侯夫人嚇得讓人去請大夫。”
“出來的大夫連連搖頭,他們又去請了禦醫,這會兒應該往我們府上來了。”
他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丁野急切的喊叫:“薛夫人,薛夫人,麻煩快去瞧瞧我們世子……”
周夢潔和薛如意同時站了起來。
同一時間,外頭的下人又匆匆跑來,喊道:“夫人,小路子公公,小路子公公來了,還帶了皇帝口諭。”
周夢潔麵色微變,帶著薛如意往外走。
正門口,小路子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公公,見到薛如意出來立刻迎上來,道:“薛郡主,皇上讓奴才來傳話,讓您進宮一趟。”
薛家人麵色都有些不好:這個點來讓如意進宮,肯定是跟和離有關。
莫不是要給王晏之那小子撐腰?
丁野擠開小路子,湊到薛如意身邊道:“世子妃,還是先去看看世子吧,他燒糊塗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小路子有些不悅,但時刻緊記乾爹陳公公的話,王世子身邊人最好不要得罪。
他又高聲重複了一遍:“皇上口諭,命薛縣主即刻進宮,薛縣主莫要聽這小子胡說,抗旨不遵可是大罪。王世子那邊有薛夫人和禦醫過去就行了。”
見她有些猶疑,周夢潔走到她身邊輕聲道:“你先隨小路子公公進宮麵聖吧,免死金牌帶了嗎?”
薛如意搖頭:“還給他了。”
周夢潔錯愕,隻得道:“你先去,我去瞧過晏之,然後立刻進宮去。”
薛如意點頭。
薛忠山走到小路子旁邊,塞了些銀子給他,討好的詢問道:“不知皇上傳喚小女有何要事?”
小路子掂了掂銀子,樂得做順水人情:“皇上聽聞王世子吐血暈倒,又聽聞薛郡主同世子合離的事,甚是憂心,喊薛郡主詢問一二。”
薛家人:果然是想給王晏之撐腰啊!
這便宜皇帝,管到人家姻緣頭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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