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謹回到宿舍,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就看到陳淵帶著一身低氣壓從外麵衝了進來,然後撲倒在床上,憤恨在床上用力捶了兩拳,捶床板砰砰響,兩條長腿還在空中狠狠蹬了兩下。
嚴謹謹看目瞪口呆:“你乾嘛去了陳淵?怎麼了?”
陳淵把臉埋在枕頭裡不說話,他快被謝佳音氣死了!
什麼家人,什麼姐姐。
誰稀罕要當她家人,當她弟弟?
想到謝佳音在值班室裡拉著他手,滿臉柔情跟他說那些話,他心裡就堵得慌,把臉更用力往枕頭裡壓,試圖把那股憋了一路強烈淚意給壓回去。
可壓再用力,眼淚還是不爭氣從眼眶裡溢了出來,枕頭上慢慢都被濡濕了。
陳淵雙手死死抓著枕頭邊角,把嗚咽堵在喉嚨裡,滿腔憋屈鬱悶、委屈難受。
他居然又因為謝佳音哭了!
他這輩子就哭過兩次。
一次是謝佳音不告而彆。
一次就是現在。
兩次都是因為謝佳音。
她憑什麼啊!
他為什麼偏偏就是要喜歡她?!
*
陳淵對謝佳音是一見鐘情。
在謝佳音視角裡,她第一次見陳淵是在陳淵家裡。
可在陳淵視角裡,他第一次見謝佳音,卻不是在自己家裡,而是在那天回家公交車上。
那時候他十三歲,還是個初中生,放學以後跟同學一起坐公交車回家,兩人找了個公交車後排位置坐了下來。
他一坐下來就開始玩手機。
公交車過了兩個站,搖搖晃晃到了一中站點。
一群一中高中生從公交車前門烏泱泱湧上來,很快就塞滿了整輛公交車。
謝佳音就跟著人群,慢慢走到了後門這,握住後門邊上豎杆,站定了。
陳淵頭都沒抬一下,低著頭玩手機,坐在他旁邊同學小聲叫他,聲音有點激動:“陳淵,你看,前麵有個美女!”
他沒搭理,同學還用手肘撞了撞他。
他皺著眉,滿不耐煩抬起頭,然後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謝佳音。
他到現在還記得她穿什麼衣服,是一中校服,短袖白襯衫,下麵是黑色百褶裙,露出纖細白皙四肢。
她腳上穿了一雙看著被刷過很多次舊帆布鞋,規規矩矩背著一個藍色書包,頭發很長,烏黑茂密,隨意攏在耳後,襯得她側臉冷玉一樣瑩白。
她抓著豎杆站在那裡,也不玩手機,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就這麼淡淡看著車門外飛逝而過街景,在過橋時候,窗外晚霞光透進來,在她清淡臉上暈開,好看極了。
他偷偷看了許久。
心跳比平時略快一些。
那時候,年少他不知道那是喜歡。
他們在同一站下車,他跟著她,發現他們居然同路,心悸動厲害。
可走著走著,卻發現她居然走進了他家。
他躊躇了半天才進家門。
家裡新來保姆阿姨向他介紹,那是她女兒,叫謝佳音。
謝佳音禮貌跟他點點頭,說你好。
十三歲少年,很愛裝酷,心跳再厲害,臉上就越是要表現漠不關心,冷漠打一聲招呼就上了樓,到了房間才露出慌張來,坐立不安,腦子裡全是想著要怎麼才能自然下樓。
可等他真下樓時候,卻發現謝佳音已經走了。
後來,謝佳音常常會來他家。
有一次在公交車上偶遇到了,她還主動跟他打招呼,他心裡緊張,但臉上還是強裝淡定。
再後來。
謝佳音媽媽突然就成了他後媽。
他用了最激烈手段來反對都沒有成功。
謝佳音還是成了他名義上姐姐,住進了他家裡,開始和他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
謝佳音對他很好,對他很溫柔,他見過她在學校樣子,也聽同學議論過她,說她在學校有很多人喜歡她,很多人追她,但是她都表現很冷淡。
他也拉著同學去過一中,見過她在學校樣子,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冷淡疏離。
在他麵前,她卻一直很溫柔。
可她越對他好,他就越痛苦,越想離她越遠越好,他用最刻薄話最惡劣態度傷害她。
他見過她偷偷抽煙樣子,他故意說他討厭煙味,她就再也沒有抽過煙。
可是她對他好,就像是鴉片,他又抗拒又上癮,越上癮,就越抗拒,可再怎麼抗拒,卻還是越陷越深。
他甚至有點恨她,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好。
他恨她毫無所覺,也恨自己為什麼那麼不爭氣,她隻是稍微靠近自己一點,心跳就會不爭氣狂跳。
他也嘗試過要真把她當成姐姐。
直到他有一次他心血來潮,放學後去學校找謝佳音。
看到謝佳音和一個高大帥氣男生從校門口走出來,兩人邊說邊笑。
謝佳音注意力全都在那個男生身上,根本沒有看到就站在不遠處他,她也從來沒有在他麵前那麼開朗笑過。
那是陳淵第一次嘗到被嫉妒啃食心臟滋味。
那天原本謝佳音答應他回家時候給他買蛋糕,她也忘了,他借著這個借口,狠狠地發了一通脾氣,其實不過是用來宣泄自己無處發泄嫉妒和不安。
從那天開始,他徹底明白了,他永遠都沒有辦法把謝佳音當成姐姐。
他從來沒有那麼急切想要快點長大,現在他想不出辦法,但是長大以後他一定能想出辦法。
可是還沒有等他長大,謝佳音就消失了。
連一句話,一條信息都沒有給他留下。
他給她發了無數條信息。
□□、微信、短信。
妄想著她有一天能看到,會回複。
他發了瘋似找她。
找遍她所有同學、認識她人,可是那些人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他開始留意每一個從他身邊擦身而過人,放學以後坐從來沒有坐過公交車線路,想象著她會突然從前麵車門上來,想象著他們“偶遇”,想象著她會有多驚訝,而他要說寫什麼。
然後經曆無數次想象破滅。
他甚至開始祈禱,如果讓她回來,他不會再癡心妄想了,他可以真把她當成姐姐,隻要他還能看見她。
也偶爾會在人群裡看到和她相似人,背影、側臉,隻要有一點相似,他都會忍不住心臟狂跳,然後激動跑上去確認,滾燙激動心臟一次又一次被冷卻。
所以那天他在不經意間看見坐在值班室裡謝佳音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不過是此前發生過無數次“認錯”。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渾身都僵硬了,血液逆流,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劇烈拍打著心臟,心臟又酸又脹還帶著隱隱痛感,哪怕她戴著眼鏡,還低著頭,氣質也成熟了許多,他也無比確信,她就是謝佳音。
他在心裡原諒了她一次又一次,可是她沒有回來。
於是他決定恨她。
結果她就這麼輕易出現在了他麵前。
他想恨她。
他當然有理由恨她。
可是他恨不起來,哪怕他再怎麼試圖告訴自己,她根本不值得他原諒,可是他內心卻還是自作主張原諒了她。
他不敢相信自己那麼輕易原諒了她,也無法接受,於是他總是忍不住用惡劣態度和語氣來隱藏自己。
就像少年時期隱藏自己心事一樣。
·
陳淵把自己悶在枕頭裡,悶著悶著突然僵住。
現在他跟那個時候他又有什麼區彆?
一樣幼稚,一樣衝動,一樣隻會在謝佳音麵前表現出自己最壞一麵。
他剛才甚至還在她麵前把橙子砸了,她會不會被嚇到?
陳淵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把嚴謹謹嚇了一跳,扭頭一看,頓時愣住,難以置信看著陳淵,驚愕地說:“陳淵你、你哭啦?”
陳淵一張白皙臉在枕頭裡捂微微發紅,眼圈也紅紅,眼睛周邊還糊了一圈濕濘眼淚,一看就是哭了。
嚴謹謹都嚇住了:“陳淵,發生什麼事了?”
他見過陳淵發脾氣,也見過他不高興幾天都不說一句話。
但是他從沒見過陳淵哭。
陳淵沒說話,猛地起身,去浴室了。
嚴謹謹連忙跟了上去,站在浴室外麵擔心問道:“陳淵?你沒事吧?你有什麼事說出來,我可以幫你啊。”
浴室裡很快傳來嘩啦啦水聲。
嚴謹謹不安在外麵守著,想著陳淵剛剛下樓到底是去乾嘛了,居然搞成這樣。
陳淵那麼驕傲一個人,居然哭了……到底是出什麼事了啊。
嚴謹謹在外麵聽著水聲,想著要是陳淵一直沒出來,他要不要撞門進去。
但沒想到陳淵很快就出來了,他看起來就洗了把臉,額前劉海濕漉漉,眼眶還紅紅。
嚴謹謹猝不及防,腦子裡冒出來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陳淵哭過樣子還怪好看。
他小心翼翼地問:“陳淵,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陳淵看起來格外冷靜,隻是聲音還有點異樣:“我沒事,我出去一趟。”
嚴謹謹問:“又出去啊?要不要我陪你啊?”
“不用。”陳淵說著,走回宿舍,拿上手機就準備出門,又突然停下來,轉身看著嚴謹謹,以前所未有認真表情盯著他:“謹謹,我問你一個問題。”
嚴謹謹被陳淵盯頭皮發麻,緊張咽了口口水:“你問。”
陳淵問:“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會怎麼做?”
就這麼個問題?
嚴謹謹鬆了口氣,然後理所當然張口就來:“那當然是對她好啊!反正她想要什麼,我肯定都要滿足她,隻要我有。”
說完他才猛地反應過來,驚訝看著陳淵:“你有喜歡人了?
陳淵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對。”然後突然抬起手在他一頭藍發上揉了一把:“謝了謹謹。”
嚴謹謹愣了愣,然後兩眼放光:“你真有喜歡人了?什麼時候事啊?”
陳淵點了點頭,認真說:“嗯。我有喜歡人。”
嚴謹謹興奮追問:“誰啊?是我們學校嗎?我認識嗎?”
陳淵:“以後你會知道,我先走了。”
嚴謹謹激動說:“去見她嗎?”
陳淵嗯了一聲,眼圈還紅紅,嘴角卻翹了起來:“嗯,去見她。”
*
謝佳音看到去而複返手裡還拎著一大袋橙子陳淵時候,半晌說不出話來。
臉上不顯,但心裡還有點暗自警惕。
懷疑陳淵是剛剛一個橙子砸不過癮,又買了一袋來砸。
陳淵拎著一袋橙子站在值班室裡,也有些僵硬,手指無意識揪著塑料袋邊邊,雖然他想清楚了,可是真到要實施起來並沒有那麼簡單和謝佳音大眼瞪小眼僵立了一會兒,才終於下定了決心,鼓起勇氣,艱難地張開了口:
“我是來跟你道歉。”
謝佳音愣了愣,驚訝看著他。
道歉?
她有點不敢相信,居然能從陳淵嘴裡聽到這句話。
她驚訝眼神讓陳淵更僵硬了,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在謝佳音麵前形象有多糟糕,他咬了咬牙,低下頭不去看謝佳音,聲音悶悶繼續說道:
“剛才我不該對你發脾氣,還在你麵前砸東西,對不起……”
“我知道我以前也對你很壞,但是我以後都不會了,不會對你發脾氣,也不會再凶你了。”陳淵很艱難地說著,越說聲音越低,他抬起頭來,眼圈紅紅,漂亮眼睛裡帶著可憐又委屈乞求:“你可不可以……原諒我啊?”
謝佳音看著陳淵,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這接近一個小時時間發生了什麼,讓他態度有這麼翻天覆地變化,有些不可思議。
在收拾地上那個橙子時候,她本來已經放棄了和他和好念頭了,想著以後還是保持距離好。
但是現在看著他紅紅眼眶,可憐巴巴眼神,她又心軟了。
她總是沒有辦法對漂亮男孩狠心。
江衍除外。
謝佳音忽然發現他臉有點紅,忍不住向他走了兩步。
陳淵下意識後退了一小半步,但是謝佳音已經聞到了淡淡酒味,她微微蹙了下眉,看著他:“你喝酒了?”
陳淵抬起頭,看到她驚詫眼神,臉更紅了,有點緊張地說:“……我隻喝了一點。”
明明那麼討厭煙和酒人,現在居然都學會了。
陳淵偷偷看謝佳音眼色,有些慌張解釋道:“我平時不喝酒……我怕我有話說不出口,就喝了一點,但是剛剛我也隻喝了一罐,絕對沒喝醉!我剛才……剛才說話都是真。”
他鼓不起勇氣來和謝佳音說這些話,糾結猶豫了好久,才跑去買了罐啤酒喝了,借著這股酒勁才有勇氣重新走進來。
“那這袋橙子……”謝佳音看著他手裡拎著那一大袋橙子,黃澄澄拳頭那麼大橙子,足足有七八個。
陳淵低頭看了一眼橙子,又抬起頭小心翼翼看著她:“我想你要是還生氣,就用這袋橙子砸我消消氣……”
謝佳音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陳淵緊張喉結不住上下滾動,一動也不敢動,隻用眼神哀求似望著她。
謝佳音忽然向他伸出手來:“橙子給我吧。”
陳淵愣了下,然後傻傻哦了一聲,連忙把整袋橙子都給了謝佳音。
謝佳音拎在手裡掂了掂重量,然後拎去了桌子上,從裡麵撿出一個抓在手裡走過來。
陳淵抿了抿唇,低下頭說:“你砸我吧。”
謝佳音彎了下嘴角,走到他麵前來,然後把橙子遞給他。
陳淵愣楞看了看她手心裡橙子,然後又抬起頭看她,眼神有些迷茫。
謝佳音說:“剝了。”
陳淵猶豫著把橙子接過來,乖乖把橙子皮剝了,又看著她,明顯是在等著她下一步指示。
謝佳音從他手裡拿走剝好橙子,掰開,然後掰下一瓣塞進嘴裡,嚼了嚼,清甜汁液在口腔裡濺開。
謝佳音點點頭:“挺甜。”
她連吃了兩瓣,才抬起頭正緊繃著一張臉等著她判決陳淵。
“張嘴。”
陳淵有點遲鈍乖乖張開嘴。
謝佳音掰下一瓣橙子抬高手喂進他嘴裡,陳淵猶豫著嚼了兩下,眼睛仍看著謝佳音。
謝佳音也沒說原不原諒他,不緊不慢地問了句:
“甜嗎?”
“……嗯。”
謝佳音看著他,又塞了瓣橙子進了自己嘴裡,這才慢條斯理地問:“你剛才說再也不會對我發脾氣了,是真嗎?”
陳淵一顆心仿佛在油鍋裡起起伏伏,已經煎熬不行了,根本沒嘗出來這橙子甜不甜,聽謝佳音終於提起了這個,立刻用力點頭,囫圇吞下嘴裡橙子,急切地說:“真!我保證!你知道,隻要是我答應事我一定會做到。”
這謝佳音是信。
陳淵從不輕易答應什麼,但隻要是他答應,他一定會做到。
同時,他也特彆討厭彆人答應他事沒做到。
謝佳音點點頭,說:“嗯,我相信。”
陳淵還是沒等到自己想聽到話,耐心已經到了極限,一旦開了這個頭,姿態就很自然一低再低,他委屈巴巴看著謝佳音,隻能自己又小心翼翼地問一遍:“那你能原諒我嗎?”
謝佳音唇邊揚起一絲清淺笑:“嗯,原諒你了。”
陳淵先是愣了下,繼而有些不敢置信,又再度確認一遍:“真嗎?你原諒我了?”
謝佳音抿著笑點點頭。
陳淵說:“你也不怪我以前對你那麼壞了?”
謝佳音說:“我沒有怪過你。那時候你還小,而且,我能理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跟我媽。”
陳淵很想說自己沒有不喜歡。
他隻是不喜歡她成為他姐姐。
但是他現在已經徹底清醒了,知道這些話他現在還不能說。
他還有些不敢輕易相信,隻有再三確認才能夠安撫他那顆忐忑不安心:“那……我們和好了對不對?”
謝佳音笑著說:“嗯,我們和好了。”
陳淵漆黑眼睛定定盯了她好一會兒,他皮膚白,臉上一有點彆顏色就特彆明顯,比如眼眶,又開始變得紅紅。
謝佳音怔了一下,隨即心裡也跟著一酸。
然後陳淵突然往前邁了一大步,用力把她擁進了懷裡,緊緊抱住。
謝佳音拿著橙子手僵在空中,錯愕微微睜大了眼睛,緊接著下意識就用手去推他。
陳淵卻收緊手臂把她抱更緊,高大身體幾乎把謝佳音整個都包裹在懷裡,聲音繃著,有些微顫:“彆動,讓我抱一下你、就抱一下……”
他把頭埋下來,小心翼翼地靠近謝佳音發絲,不敢挨太緊,隻敢虛虛貼著,可是僅僅隻是這樣,他心跳已經快要爆炸了!
他幸福到幾乎有些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