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把自己當成人形琴譜支架了。
謝佳音有些羞赧點點頭：“可以了，看得清了……”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看著麵前她曾經彈過無數次琴譜，手指時隔好幾年，再次落在琴鍵上，磕磕絆絆彈了起來，彈了一小段，就錯了兩個音。
她臉上一熱，想停下來，卻看到許朝手指一直穩穩當當抓著琴譜懸停在她麵前，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繼續往下彈，磕磕絆絆琴音居然也漸漸變得順暢起來。
這是她曾經彈過好多次曲子，是許朝一點一點教她。
她想起許朝教她彈琴時候。
他真是個好老師，教好，耐心也好，不會輕易打壓學生，頂多蹙一蹙眉頭。
不管她彈得怎麼樣，求他評價時候，他都會表揚她有進步。
她就真覺得自己行，對鋼琴生出無限熱愛來。
謝佳音前段磕磕絆絆，後段卻意外順暢起來，好像對鋼琴熱愛也在逐漸蘇醒過來，彈完一曲，居然有種酣暢淋漓，說不出舒暢感覺。
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仰起頭衝許朝討好賣乖一笑。
許朝毫無防備，不知道是被她這笑還是被她那雙亮晶晶眼睛晃了一下眼，正怔愣間。
謝佳音忽然又看向了門口。
許朝也轉頭望去，叫了一聲：“吳老師。”
被許朝稱作吳老師是一位看著也有七八十歲老太太，銀白頭發乾練盤在腦後，穿了身看著就涼快緞麵短衫長褲，手裡還搖著老式那種圓蒲扇，笑容可掬：“我一聽鋼琴聲就說是你來了，再聽一會兒，又說不是你，過來一看，原來是你今天帶了個小朋友過來。”
她說著，笑望著謝佳音。
謝佳音自覺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被稱作小朋友，頓時有些汗顏，她忙起身，禮貌說道：“您好。”
許朝向她介紹：“佳音，這位是吳老師，是外婆多年知交好友。”
吳老師笑盈盈看著她：“佳音？全名叫什麼？”
謝佳音說：“謝佳音。”
吳老師默念一遍，又望著她笑說：“是個好名字，和人也襯。我跟許朝外婆是幾十年老朋友，老了又做了鄰居，就跟她對門對戶住著。剛剛是你在彈琴吧，聽著像是很久沒彈了。”
謝佳音靦腆說：“是。”
吳老師又笑眯眯說：“前麵彈生疏，後麵倒是停流暢，聽出來是學過。”
許朝這時說道：“算我半個徒弟。”
吳老師訝異看他一眼，然後對謝佳音說：“那你麵子可大，許教授可輕易不顯山露水。”
許朝卻對謝佳音說道：“吳老師是著名鋼琴家，如果得到她指點，你肯定能受益匪淺。”
謝佳音還懵著。
吳老師已經瞧出來許朝想要乾什麼了，笑眯眯：“許朝，我課可是很貴。”
許朝淡淡回以一笑：“吳老師課，再貴也是值得，隻要老師願意教。也不用老師費神教她，隻用偶爾指點提醒幾句，她就能獲益良多了。”
他倒是說輕巧，一頂高帽子給她扣頭上了。
吳老師又好氣又好笑用蒲扇隔空點點他：“你啊你。”
她顯然是拿許朝沒什麼辦法，不禁多看了謝佳音幾眼，這幾眼裡就帶上了幾分認真審視。
但謝佳音長相氣質是沒得挑，她站在那裡安靜聽他們說話，格外沉靜，看著就是個能定下心。
她看著倒是心裡有幾分喜歡。
於是笑著問她：“許朝在這裡費力給你鋪路搭橋，那你自己呢？你樂意被我教嗎？”
謝佳音在一旁聽著，早就聽出來許朝是在給她找老師，心裡暗暗感動，此時聽到吳老師問她，她下意識看向許朝。
許朝也正看著她，麵上沒有太多情緒，眼神裡卻暗含著鼓勵。
她心裡微微一定，莫名有種有人給她撐腰了感覺，底氣變足了，對吳老師點頭說道：“您肯教我，我當然願意學，這是我榮幸。隻怕我資質差，又沒什麼基礎，要您費心了。”
吳老師笑嗬嗬說道：“你也不用緊張，就像許朝說，你要是有空了，就過來，學費就免了，剛才是跟許朝開個玩笑，我老了，平時也沒什麼事乾也閒慌，反正我看著教，你看著學。”
謝佳音一臉乖巧點了點頭。
吳老師跟他們說了會兒話，就出去陪外婆看電視了。
房間裡就剩下謝佳音和許朝獨處。
謝佳音忽然有些很不好意思，本來是來看外婆，結果卻白撿了一個老師。
“許教授，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
許朝淡淡說：“那就先從改稱呼開始。”
謝佳音愣了愣，然後她覺得經過這半天時間相處，她有點找回小時候跟他相處感覺了，許朝看著“威嚴”但其實對她還是很好。
她就誠實說道：“我還是覺得叫你許教授自在，彆，我有點叫不出口。”
許朝問她：“那你小時候怎麼就叫得出口？”
謝佳音眨了眨眼，說：“我小時候臉皮厚啊。”
小時候臉皮厚是一個原因。
年紀小也是一個原因，她小時候跟著他哥哥長哥哥短理所當然，現在她都二十五了，而且他們中間還分開了那麼久，還一口一個哥哥叫，聽著總覺得她好像對許朝彆有企圖。
許朝：“……”
現在也不見薄多少，稍微熟一點了，她說話就放肆多了。
雖然這也是他一手推動。
許朝淡淡問：“名字又怎麼叫不出口？”
謝佳音心想，許朝要是比她大一兩歲，她或許能叫出口，可是大了四五歲，而且身份又擺在那兒，“教授”這兩個字聽著都很有距離感，她實在叫不出口
不過對許朝當然不能這麼說，修飾了一下，十分誠懇說道：“因為我從心底裡尊敬您，直呼其名總覺得不尊敬，還是叫許教授吧。”
但饒是修飾過，許朝看起來也不怎麼愛聽。
那雙琥珀色淺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隨你吧。”
丟下這一句話，許朝就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等謝佳音跟出去時候，許朝已經坐在沙發那兒陪外婆看電視了，渾身都散發出冷淡氣息。
謝佳音也找了個離他遠遠邊邊角角坐下來，心想是不是她剛剛一口一個尊敬，顯得他老了？
可能許朝每天麵對那些青春朝氣學生們，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所以比較介意自己年齡？
謝佳音越想越覺得是那麼回事。
她每天麵對那些青春麵孔，有時候心裡也會生出幾分惆悵呢。
·
雖然外婆不認識他們，但是謝佳音還是耐心陪著外婆說了好一會兒話。
現在外婆說話沒有條理，跟個小孩兒似，但是嘴裡偶爾會冒出一些人名字。
“小朝和小炎去哪裡玩去了？”
她得這個病之前，江衍還沒改名，所以她叫也是江衍以前名字。
她這一生就兩個女兒，兩個外孫，自然心裡最記掛也是這幾個人。
可是外婆忽然喃喃一句：“音音放學沒有？”
謝佳音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外婆是叫了她名字，但她還是難以置信看向許朝，想他確認：“外婆她剛剛是叫了我名字嗎？”
許朝看見她那不敢相信眼神，眼眶都泛著紅，他心裡某一處似乎也柔柔往下陷落，點了下頭：“嗯。外婆心裡也一直記掛著你。”
謝佳音輕輕握住了外婆手，眼眶泛著紅，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幸福微笑輕聲說道：“外婆，音音放學了，音音就在這兒呢。”
·
謝佳音和許朝陪外婆和吳老師吃了晚飯才準備離開。
臨離開前，許朝在謝佳音和外婆說話時候，拿著提前準備好茶葉送到了吳老師房間。
“知道您茶葉應該快喝完了，所以幫您帶了兩盒。”許朝微笑著說道：“她拜師禮，我改天再送過來。”
吳老師搖著蒲扇噙著笑：“你這又是給她找老師，又是拿茶葉賄賂我，回頭還要給她準備拜師禮，她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啊？叫你這麼個不愛操心人這麼費心。”
許朝說道：“鋼琴是我領她入門，她有天賦，也有熱愛，我隻是不忍心看她這麼荒廢了。”
吳老師說：“她現在再撿起來，也就是拿來當個愛好。”
許朝說：“那也是好。”
吳老師定定盯他一會兒，依舊是笑，笑裡帶著顯而易見試探：“你這麼為她，就沒有私心嗎？”
許朝沉默半晌，忽然說：“喜歡算是私心嗎？”
他這麼平靜又毫無遮掩說出來，倒是叫吳老師給唬了一跳，手裡蒲扇都不搖了，驚愕看著他。
等許朝走了半天，她胸腔裡一顆蒼老心臟還撲通撲通直跳。
她自己都在心裡笑話自己，人老了，聽句這樣話就能給驚著。
不過這話從許朝嘴裡說出來，確是……怪驚人。
這看著不沾人間煙火許朝，也終於通了人氣下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