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微涼的手握住她的手臂。
謝佳音就隻覺得有一股力量拽著她往後, 等她回過神來,麵前已經多了一道單薄但又修長挺拔的背影。
她微微一怔。
少年也不說話,隻是站在她麵前將她護在身後, 無聲的跟那兩個男人對峙。
少年蒼白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盯住他們, 明明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卻莫名的讓人有種壓迫感。
有種就算被人踩在腳底下, 也要在那人腿上狠狠咬上一口的狠勁。
那兩個男人隻和他僵持了幾米鐘,就露出一副悻悻的表情,繞過他們走了。
少年轉過頭來看她,漆黑的眼睛像是在無聲詢問她有沒有事。
謝佳音輕輕鬆了口氣, 然後對他說:“謝謝你啊。”
少年沒說什麼,鬆開她的手臂,尖尖的下巴幾不可見的輕點了一下, 然後就繼續往前走去。
謝佳音也沒刻意的跟上去,隻保持自己不緊不慢的速度走在他後麵。
少年依舊背著他那個舊舊的牛仔書包,走在前麵。
他身高腿長,卻也沒有比她走的快,兩人就在這徐徐的夜風裡, 始終保持著幾步路的距離, 一前一後的走著。
在路過學校的某條小徑的時候, 少年忽然停下來,看著某處方向。
謝佳音也順著他的目光往那邊看了過去,然後也不禁停下了腳步。
之前在學校裡見過幾次的黑貓正叼著一隻不小的老鼠從草坪上走過, 老鼠的長尾巴還在地上拖動, 似乎察覺到兩人的視線, 它轉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 隻是淡淡一眼, 就繼續邁著步子離開,隻見它叼著老鼠,輕盈的躍上花壇,往那枝繁葉茂的小樹叢裡一鑽,就不見了。
謝佳音聽小江老師說過,這隻黑貓抓老鼠最厲害,經常有學生看到它叼著老鼠在校園各處行走。
而且它十分高冷,學校裡有不少流浪貓,大多數都很親人,有的還會主動向人示好求投喂。
但隻有這隻黑貓始終離人遠遠的,也從不吃學生們給的食物,全靠自己捕食。
不吃嗟來之食,自力更生的貓真是令人敬佩。
謝佳音望著貓離開的方向在心裡感歎道。
她忽然看向前麵駐足的少年,她第一次看見那隻黑貓就覺得它和這少年的氣質有共通之處,現在更覺得了。
路燈下黑發黑眸的少年,也仿佛離人群很遠。
他似有所感,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她,那雙眼依舊是深不見底的漆黑,仿佛光亮都照不進去。
*
謝佳音查寢查到了306宿舍。
還沒敲門,門就從裡開了。
陳淵拿著簽到表出來。
簽到表上是宿舍三個人的簽名。
306的舍長是賀周,平時都是賀周把簽到表拿給她的。
謝佳音就隨口問了一句:“賀周呢?”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他手裡的簽到表。
陳淵突然把手往回一縮,有點不大高興的盯著她:“我給你不行嗎?”
謝佳音好笑的說:“我隻是隨口問一句,你晚飯吃了嗎?”
陳淵滿意了,又把簽到表遞回給她:“吃了。”說著,一直放在身後側的左手突然往她麵前一送:“給你。”
謝佳音愣了下,然後就看到他手裡拿著一個水蜜桃。
陳淵彆彆扭扭的說:“隔壁宿舍給的,我不愛吃。”
謝佳音笑了一下,接過桃子:“謝謝。你進去吧,我去查彆的宿舍了。”
陳淵本來還想多跟她說幾句話,就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賀周從洗手間出來,往桌上一看,問道:“哎?宿舍的簽到表呢?”
嚴謹謹正在電腦前查資料:“陳淵拿出去了。”
賀周往門口一看,陳淵正關了門轉身進宿舍。
陳淵一愣:“你乾嘛?”
賀周說:“你乾嘛拿我簽到表。”
陳淵理所當然的說:“你不是在廁所嗎?宿管過來查寢了,我幫你給了不行?”
賀周過來箍他脖子:“你是不是覬覦我這個舍長之位很久了?想篡位啊?”
陳淵心情不錯,笑著跟他打鬨起來。
嚴謹謹原本隻是在看熱鬨,過了會兒,也按耐不住的跑過來和他們打鬨在了一起。
*
謝佳音回到家,洗漱完出去,忽然發現外麵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她走到窗邊一看,外麵果然下雨了。
海市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
謝佳音忽然又想到那隻黑貓,不知道它下雨的時候有沒有地方容身。
關上窗,謝佳音帶著這份隱隱的擔憂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醒來,外麵還在下著毛毛雨,空氣都是濕潤清新的。
謝佳音開了宿舍大門就回到值班室,把折疊床鋪開補覺。
結果不知道是外麵的雨聲聽著太舒服,還是她最近實在太缺覺,居然一覺就睡到了下午三點半,還是被小江老師叫醒的,她眼皮都睡腫了。
“你從早上睡到現在,你可真夠能睡的!”小江老師說道。
小江老師個子不高,一張小圓臉,肉肉的,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就眯成一條線,很可愛,也開得起玩笑,她年紀也不大,很能跟學生打成一片。
聽謝佳音說還要去搞衛生,她立刻也熱情的擼袖子加入進來。
“早點乾完我們早點一起去吃晚飯嘛!我現在就有點餓了。”
小江老師乾活雖然快,但是乾的卻是馬馬虎虎的。
再看看謝佳音乾活那個乾淨利落又細致的樣子。
小江老師歎為觀止,自愧不如。
“小謝老師,你應該轉行去乾那個什麼收納師,就是專門給人收拾房子的,我看你很有潛力,活乾的又快又細致,現在這種收納師聽說工資可高呢。”
謝佳音說:“我現在這份工作就挺好。”
小江老師說:“這倒是,工資雖然不是很高,但是我們南遠大學福利還是挺好的,而且每天都有帥哥看……不對,應該是每天都能跟這些青春朝氣的學生們待在一起,我們的心態也跟著變年輕了。”
謝佳音彎了彎眼睛:“看帥哥也不犯法。”
小江老師聽謝佳音這麼說,頓時也挺直了腰杆:“你說的沒錯,我們這是有發現美的眼睛。”
外麵雨已經停了,但以防半路又下起雨來,謝佳音還是拿了一把傘。
小江老師嘴巴是停不下來的,她一邊走一邊說:“哎,小謝老師,你知道我們南遠大學的校草是誰嗎?”
謝佳音想了想,說:“陳淵?”
陳淵彆的不說,那張臉的確是最好看的。
小江老師說:“非也非也。”
謝佳音有點詫異,難道自己的審美已經跟現在的小女孩的審美不同了?她真有點好奇了,又在賀周和嚴謹謹之間取舍了一下,最後給嚴謹謹加了點感情分:“嚴謹謹?”
嚴謹謹是愛豆長相,應該很受小女孩們的喜歡。
小江老師還是搖頭:“不是。”
謝佳音:“賀周?”
小江老師說:“你怎麼就說來說去就跳不出306宿舍呢?雖然說他們的確都很帥,但是咱們南遠大學,可不是光看臉和身材的,還有內涵!”
謝佳音見過最好看的幾個男生就他們幾個了。
對了。
還有一個。
“是程斯越嗎?”
程斯越就是那個借傘少年的名字。
小江老師臉色微微變了變:“怎麼可能是他啊!”
謝佳音看到小江老師怪異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怎麼了?”
小江老師表情微妙:“你不知道他的事啊?”
謝佳音心裡微微一動,忽然想起那些落在他身上的隱晦、輕視的視線。
“他怎麼了?”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你剛來,而且他的事情是去年出的。”小江老師說:“他在那種會所裡麵陪酒的視頻被發到了網上,後來又傳到了學校的論壇裡,全學校都知道了。聽說那個會所不乾淨,裡麵的男公關都是那個。”
小江老師說的隱晦。
謝佳音聽懂了。
她腦子裡浮現出昨天晚上默默替她解圍的少年,還有路燈下他駐足在那裡認真的看著那隻黑貓走過,他回過頭來時那雙漆黑的深不見底的眼睛。
“怎麼確定那個人是他的?”
“他自己都承認了,但是他說他隻是在那裡陪酒,沒有乾彆的,後來學校考慮到他的家庭因素,還有他平時的在校表現,再加上那件事也是在他考進大學以前,也沒有追究他,而且學校論壇裡的帖子和視頻也都刪掉了。”
小江老師說:“但是當時那視頻全學校都知道了,聽說還有人做了他被灌酒的動圖在私底下流傳,反正他在學校的名聲算是毀了。以前他在學校人氣還是挺高的,挺多女孩子喜歡他,後來大家看他的眼神就都變了,我最近碰到他,覺得他好像還沒從那件事情裡走出來,從我身邊走過去,就跟個幽靈似的。”
她似乎是惋惜:“你說他真的是傻,都從那個小山村裡考到南遠大學了,真的缺錢,去當家教什麼的也比去做這種事情好啊。”
謝佳音說:“因為他以為自己沒得選擇,或者說,他可能根本也沒有選擇。”
小江老師愣了下,偏頭看她。
“從小山村裡考出來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賺錢的途徑。”
謝佳音淡淡的說。
“而且既然是上大學以前的事情,那他不過才剛成年,涉世未深,可能是被人騙去了那種地方,就算真是為了賺錢自願去那裡工作,他也沒有錯,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有的人生來高貴,順風順水不缺任何東西,有的人卻要因為一口飯東奔西顧,他沒有錯,隻是運氣不好。”
她小時候也曾經因為去撿垃圾桶裡的礦泉水瓶被拾荒老人用鐵釺打過手,那老人下手很重,當下就腫起了紅紅的一條,手指摸上去都是鑽心的疼。
“要真說有錯,那也是那些把視頻傳到網上,又把它傳到學校裡來,甚至還在私底下流傳的人的錯。那些人是在蘸著他的血吃饅頭。”
謝佳音語氣淡淡地,聽著卻有幾分凜然的寒意。
小江老師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帶著幾分愕然的看著謝佳音,像是被她說懵了,又像是在震驚她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跟謝佳音相處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以為謝佳音是個溫柔到毫無棱角的人。
她現在才發現自己好像眼瘸了。
她怔了半晌,消化完謝佳音剛才這一番話以及她在她心中形象的轉變之後,忽然羞愧起來,覺得自己剛才好像也吃了一口謝佳音說的蘸著程斯越血的饅頭。
她忽然覺得有點反胃,呐呐羞愧的說:
“小謝老師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說的真對……我也不該在背後這麼說他的。”
謝佳音看著她,微微笑了笑,剛才忽現的凜然和棱角仿佛都是小江老師的錯覺。
“小江老師,你很善良。”
小江老師本來覺得這話聽著挺諷刺的,心想該不會是小謝老師在陰陽怪氣的諷刺她吧?但是看著謝佳音清淩淩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更羞愧了,臉上發熱:“我算哪門子的善良啊……”
兩人渾然將最開始關於校草的討論拋之腦後了。
晚飯謝佳音點了一份涼麵和一份涼菜,涼菜的種類不少,分量也不清。
小江老師就點了一份涼皮。
謝佳音吃的很香,那裹著油的涼菜,她夾一筷子就往嘴裡塞。
小江老師看的不禁又羨又妒又恨:“我下次再也不跟你來吃飯了,太刺激人了,你吃那麼多怎麼還那麼瘦?我就吃這麼一份涼皮,還要膽戰心驚。”
謝佳音說:“你也吃啊。”
她還特地把那盆涼菜放在了兩人的中間,就是要小江老師吃的。
小江老師說:“這個這麼多油,我可不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