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戶邊上的謝佳音看到賀淩打來的電話,頓時皺了皺眉。
從江衍掛斷電話後,她就走到了窗邊上,看江衍是不是真的站到了雨裡,她沒有開燈,卻能清楚的看見路燈下那一道黑影,還有他仰起來的蒼白的一張臉。
她仿佛感覺到他似乎正在努力的睜著眼睛往上看,像是要看她會不會開燈下去找他。
她靜靜地站在窗邊看了許久,窗外的雨下的很大,她本來以為江衍堅持不了多久。
一個被蚊子叮一口都要哼哼唧唧半天的人。
哪裡吃的了苦受的了罪。
可是她在窗邊看了好久,都沒看到他離開,甚至都沒有看到他把頭低下去。
外麵的雨下的很大。
他就這麼一直執拗地抬著頭看著上麵。
謝佳音不想再看了,從窗戶邊上離開,不知道江衍這是突然發的什麼瘋。
難道是突然醒悟,發現她才是他的真愛?
她輕嘲了一聲,回到床上躺著,可一旦被吵醒,再想睡著就難了。
她閉著眼睛躺了很久,又走回到窗邊,往下一看。
江衍還在。
隻是他的頭已經低了下去,就那麼直挺挺地站在雨裡。
她皺了下眉,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但是也並不打算下去,而是給賀淩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人。
然後她就一直站在窗邊,看著江衍像是站不住了,蹲了下去,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外麵的雨卻越下越大,一直等到撐著傘的賀淩出現在視線裡,她才鬆了口氣。
江衍要真的在她樓下出了什麼事,她也要惹上麻煩。
但是沒想到賀淩居然會給她打電話。
她已經知道賀淩會跟她說什麼了,她沒有接。
樓下。
江衍雙手抱著膝,一瞬不瞬的盯著給謝佳音打電話的賀淩。
等了很久。
賀淩把手機從耳邊移開,對江衍說:“她沒接,可能是睡著了,我們先回醫院好嗎?我答應你,明天一定讓你見到她。”
江衍沒動:“你再打。”
賀淩拿他沒辦法,又打過去,還是沒接。
這回不用江衍說了,一看他的眼睛,賀淩就繼續打第三通。
打到第六通的時候,江衍已經把頭埋下去了。
賀淩心裡那叫一個心酸,他什麼時候見過江衍這副樣子?
“小衍,回去吧。”
江衍沒動,隻是就這麼低著頭,一顆黑漆漆的腦袋對著他。
好一會兒,他輕聲說:
“我和她說了,如果她不下來,我就在這裡站一晚上……我不能騙她,她最討厭被人騙了。”
賀淩無話可說,他知道如果謝佳音不下來,他是沒有辦法把江衍帶走的。
他繼續給謝佳音打第七通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
通了。
賀淩頓時精神一震,下意識對江衍說了句:“通了!”
江衍猛地抬起頭來,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
賀淩從來沒有因為一通電話那麼激動過,不得不定了定神才壓下情緒對電話那頭的謝佳音說道:“你現在方便下來一趟嗎?”
電話那頭謝佳音的聲音無情到近乎冷酷:“不方便。我叫你過來,是讓你把他帶走的,而不是來幫著他來給我施壓的。”
賀淩早就知道謝佳音真實的性格其實比她表麵上表現出來的要複雜的多,她有的時候會流露出溫柔的一麵,比如對勾美豔,對那個男學生,但有的時候又無情到近乎殘酷,比如此時對待江衍。
賀淩看著江衍的眼神,心都揪緊了:“他今天晚上吐了血,暈過去了,被救護車拉到的醫院。”
江衍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變了臉色,壓低了聲音說:“不要跟她說這個。”
電話那頭的謝佳音心裡微微驚了一下,卻沒說話。
賀淩說:“他是從醫院裡跑出來找你的,我沒攔住,他現在是真的有點不正常……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下來看他一眼,我就把他帶走,行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
謝佳音幾乎沒了拒絕的理由。
而且她也的確擔心江衍真的出什麼事,那不是她能夠承擔的。
她的內心,也並不希望江衍真的出什麼意外。
她是一度很討厭江衍。
但討厭的程度隻是希望他離自己遠遠的,不要來打擾她,而不是希望他出什麼意外。
謝佳音鬆口:“好。我下去。”
賀淩一顆高懸的心放了下來,由衷的說道:“謝謝。”
謝佳音掛了電話。
賀淩掛了電話,立刻對著江衍笑了一下:“她答應下來見你了。”
江衍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下一秒,就對賀淩說:
“你扶我起來,我沒力氣了。”
賀淩瞬間心酸,然後也不顧江衍渾身濕透,過來把他扶起來。
江衍跪了很久又蹲了好久,雙腿又麻又痛,幾乎站立不住,賀淩一隻手完全撐不住他,乾脆把傘丟到了一邊,和江衍一起暴露在大雨中,他雙手支撐著江衍,想要攙著他去屋簷下。
江衍卻不肯去,有點孩子氣的說道:“我不去那裡,我說了,我要站在雨裡的,等下她下來了以為我騙她怎麼半?”
賀淩又氣又心酸,又拿他毫無辦法,咬咬牙說:“老子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雨下的很大,他一下子就被大雨淋的濕透,形象全無,他賀淩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
心裡已經開始計劃等江衍正常了,一定要讓他給自己當牛做馬。
江衍又仰起頭來,忽然輕聲喃喃:“燈亮了……”
賀淩順著他的視線抬頭一看,看到了三樓窗戶亮起的橘黃色的燈光。
謝佳音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個平時人前矜貴傲慢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在瓢潑大雨裡被淋成兩隻毫無形象的落湯雞。
江衍看到了謝佳音,不用賀淩說,已經迫不及待的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
賀淩扶著他走到了門外。
謝佳音卻沒有要開門出來的意思。
她就站在門裡,隔著鐵柵欄冷靜地看著這兩人。
謝佳音近距離看到江衍的樣子,心裡也微驚了下。
他臉色慘白,嘴唇也被泡的發白,又隱隱泛著烏青。
可是因為他長得實在好看,連這樣狼狽,都不難看,隻是更添了幾分脆弱可憐。
江衍看出來她不想出來,走到門前,雙手抓住柵欄直勾勾的盯著謝佳音,想說什麼,喉嚨卻哽住,眼睛濕漉漉的,眼圈全都是紅的,看著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簡直就像是一隻因為做錯事被主人趕出去,在暴雨中等待著主人能消氣再把他領回去的流浪狗。
他不說話,謝佳音也不說,靜靜地站著對視了十幾秒後。
謝佳音轉頭對江衍旁邊的賀淩說:“我下來見過了,帶他走吧。”
賀淩愣了下。
謝佳音說著就要轉身走。
江衍頓時抓緊了柵欄,著急的喊:“彆走!你彆走……”
謝佳音又停下腳步淡淡地看著他。
江衍轉頭對賀淩說:“你先走開。”
賀淩在心裡罵了句臟話,這屋簷就那麼一點點空間,他能走哪兒去?
他心裡罵了一百句臟話,冒著雨走進雨裡,把剛才被他丟在地上的傘撿起來,抖兩下,撐在頭頂上。
江衍又看向謝佳音,腦子已經不清醒了,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要對謝佳音說的話,可是千頭萬緒,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但他又生怕謝佳音隨時有可能離開。
他看著眼前的謝佳音,記憶前所未有的鮮活。
十三歲的謝佳音。
十六歲的謝佳音。
還有現在的謝佳音。
他嘴唇嚅囁了幾下,輕聲說:“謝佳音,好久不見。”
謝佳音怔了一怔。
江衍說:“我都想起來了……謝佳音,我全都想起來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他努力揚起笑,眼圈卻紅的厲害:“我叫江炎,兩把火的那個江炎。”
謝佳音愣住。
忽然想起,這是十四歲的江衍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於是也自然而然的想起來,江衍也不是一開始就那麼惹人討厭的,事實上,剛開始的時候,她以為江衍是個靦腆害羞的男生,她跟他打聲招呼他都能紅了臉。
而且還主動幫她乾活,還給她買冰淇淋吃。
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就開始看她不順眼,露出小霸王的本色,開始處處欺負她,她也越來越討厭他。
許朝說他出過一場事故,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也忘了她。
所以他們才會陰差陽錯的在一起。
看來江衍現在是把小時候的事想起來了,可是小時候不就是他一直欺負她嗎?就因為想起這些,就突然跑過來發瘋嗎?
謝佳音看著他,皺起眉:“那又怎樣?”
江衍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難以置信的看著謝佳音:“你記得?你一直都記得?”
他突然發現他一直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謝佳音和許朝走的那麼近,是因為他們早就相認了。
隻有他。
隻有他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茫然不知。
“你一開始就知道?”他喉嚨哽的難受,聲音都在發抖,抓住柵欄的手因為太用力,骨節都發白:“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謝佳音冷冷地看著他:“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就不會和你在一起。你難道不知道嗎?我有多討厭“江炎”。”
施害者總是會輕易地忘記自己曾經做過的事。
就算回憶起來,也會輕描淡寫地把自己曾經做過的惡事合理化甚至是美化。
可她這個受害者,卻依舊清楚的記得那種被貶低的屈辱和無力反抗的深深無力感。
江衍看著謝佳音冰冷的麵孔,心臟裂開兩半,一半因為她的話痛苦,一半卻因為她的話生出慶幸。
“你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江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