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佳音怔了好一會兒,她還沒有從剛才那種莫名的心酸委屈的情緒中緩過神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許朝的瞬間,忽然更加心酸委屈了。
連許朝這樣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都會這樣的掛念她。
可是李玉蘭這個當媽媽的,卻在她二十五歲以後,才對她說出一句想她。
謝佳音並不想在許朝麵前表現出自己脆弱的一麵,在此之前,她的確有意無意的用自己的境遇向許朝博取過好感和同情,想要把他拉到自己這邊來。
但是在確認了許朝對她真心實意的愛護之後,她反而不願意在他麵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麵了。
可是她看著路燈下清冷又溫柔的許朝,卻控製不住的紅了眼眶。
許朝驀地慌了一瞬,下意識上前。
謝佳音卻突然低下頭,避開許朝的視線,用手揉了揉眼睛,還笑:“有風把沙子吹進眼睛裡了。”
然而她開口說出來的話,卻因為鼻酸而帶著微微的鼻音。
她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抬起頭來,對著許朝笑了一下:“沒事了,就是眼睛裡進了沙子還是灰。”
她眼眶是微微泛著潮意的紅,看起來就像是她剛才低頭揉紅的一樣。
可是她卻不知道,她的鼻尖也紅了。
她轉開話題,用一種自然而又輕鬆的語氣問道:“教授你是從哪裡來的?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回家?”
許朝沒有戳穿她的偽裝,也告訴她,自己剛從醫院見過了江衍過來。
“困嗎?”
謝佳音愣了愣:“啊?還好。”
許朝:“想不想去海邊走走?”
謝佳音下意識按亮了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1:3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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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既然帶了個海字,自然是有海的。
可是謝佳音走走停停的加起來在海市住了五六年,卻從來沒有特地來海市的海邊玩過。
這些年來,她做的工作大多數都是沒有雙休的,彆說雙休,就算單休也是要調休,彆人放假的時候她上班。
上班的時候偶爾也會想著放假的時候出門走走,可真等到放假了,卻隻想窩在床上連下床都不想。
頂多隻是坐車的時候路過海邊,從車窗裡遠遠地眺望一眼波光粼粼的海麵。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看海。
淩晨兩點半,近一個小時的車程。
深深的夜幕之下,大海也是濃鬱的墨色。
她脫了鞋,踩在細沙上,人生第一次知道,原來海沙和她平時見過的那種蓋房子的河沙是不一樣的,海沙特彆細密,踩上去的時候它會溫柔的包裹住腳掌。
謝佳音嘴裡發出了一聲沒見過世麵的“哇”聲,滿是驚歎。
“怎麼了?”許朝走過來,他腳上依舊穿著上班穿的皮鞋。
“沙子好細。我一直以為海邊的沙子跟蓋房子的那種河沙是一樣的,原來差彆那麼大。”謝佳音正低著頭用自己的腳丫子玩沙子,聞言仰起頭來,月光溫柔的灑在她麵龐,她眼睛裡是純粹的亮晶晶的快樂。
許朝怔了一怔,有些控製不住的放輕了聲音:“這是你第一次來海邊?”
謝佳音點點頭,抿唇笑了一下:“以前就是坐車路過過。”
她忽然想起來。
江衍曾經和她說過他們以前一群朋友晚上在海邊紮帳篷喝酒吃燒烤,第二天一大早從帳篷裡爬出來看海邊的日出,場景特彆壯觀絢麗。
謝佳音對江衍當時形容的場景有些向往,大概是因為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曆。
所以江衍答應她,下次帶她來海邊搭帳篷,就他們兩個人,可能帶上賀淩和勾美豔,在海邊升起篝火,自己烤燒烤,或者吃火鍋,第二天爬起來看日出。
她在心裡偷偷期待了許久。
但是還沒等到江衍帶她來,她就發現自己隻是個替身了,那之後,她對任何和江衍一起做的事都喪失了興趣。
最後可能江衍自己也已經忘了他隨口說過的承諾。
夜幕深邃,墨色的大海翻湧,海浪卷著潮濕的空氣撲到岸邊。
謝佳音玩夠了沙子,又光著腳踩進海浪裡,冰涼清透的海水瞬間淹沒她整個腳掌。
她玩的不亦樂乎,罕見的流露出幾分天真稚氣。
謝佳音早熟,許朝遇見她的時候,她才十三歲,其實還是個小小少女,正是愛玩愛鬨的年紀,但已經有了遠超於同齡人的成熟沉穩。
她放學以後從不會在外麵逗留,第一時間就是回家,把家裡能乾的活都乾了,等乾完了活,她才會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她的行為模式和活動軌跡,更像是早已成年的大人。
所以她的成熟並不是那種小孩裝大人式的成熟,而是積累了足夠多的生活經驗,比同齡人走過更多的路,早早的就承擔起了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承擔的責任,慢慢沉澱出來的成熟。
所以在她身上偶爾流露出的幾絲天真爛漫和孩子氣就顯得尤為罕見可貴。
許朝看著她,心底軟軟地塌陷下去。
“教授,你也把鞋脫了吧,光腳踩在上麵可舒服了。”謝佳音抬頭看過來。
許朝下意識有些抗拒,可看見謝佳音滿臉期待,他默了一默,彎下腰去把鞋襪脫了,整齊的擺好,然後向她走去。
腳掌踩進被海水浸潤冰涼濕軟的海沙裡,他神情微動,怪異的不適感過去之後,是一種奇妙的感受。
謝佳音笑著問他:“是不是很舒服?”
許朝:“嗯。”
謝佳音這一會兒所有的煩惱和憂愁都忘了,和許朝光著腳並排沿著海浪線往另一頭散步。
她還很隨意的躺在軟軟的沙灘上,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許朝也躺下來。
許朝猶豫了一下,坐了下去,卻並不打算躺下來。
他接受不了頭發也沾上沙子。
謝佳音卻拽住他的胳膊,輕輕往後一拽就把他拽倒了。
許朝微微蹙了下眉,又有些無可奈何,但既然已經倒了下來,身體也慢慢度過那種感覺到沙子全都進到頭發裡的不適感,漸漸放鬆下來,安靜地躺在了她的身邊。
謝佳音正側著頭看著許朝臉上的神情從抗拒到無聲忍受到最後徹底放鬆下來的細微轉變,忍不住輕輕笑了聲。
許朝就轉過頭來,淺色瞳仁微微發著光,裡頭帶著幾分困惑。
謝佳音心口突然軟軟的。
“教授。”
她心軟軟的,聲音也莫名變得輕輕的軟軟的。
許朝認真的看著她:“嗯?”
謝佳音忍不住翹起嘴角:“沒事,就是想叫叫你。”
許朝怔了一怔,喉結微動,緩慢地嗯了一聲。
謝佳音笑著轉過頭去,仰麵看著海麵上掛著的一輪彎氣,又緩緩吐出來,聽著海浪聲,心情忽然變得很寧靜。
許朝也慢慢轉過頭,看著月亮,慢慢地平複自己剛才忽然跳的有些急的心跳。
兩人都沒說話,安靜的躺著,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和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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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謝佳音舒服的快睡著了,才從沙子上坐起來:“我們回去吧。”
再不走她就會睡著了。
許朝說好。
謝佳音隨便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見許朝正蹙著眉用手輕掃著自己的後腦勺,試圖把自己頭發沾上的沙子都掃走。
“我來。”謝佳音說著走到他身後。
許朝怔了一下,然後乖乖的把自己的手放下來。
謝佳音伸手在他後腦勺上一陣亂揉亂掃,把他後腦勺規整的發型都給揉亂了,又用手指給他梳整齊,說道:“可以啦,回去再洗頭吧。”又忽然說:“教授,你蹲下來一點。”
許朝不知道她要乾什麼,但還是按照她的指令乖巧的微蹲下來。
謝佳音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把沙子都掃到你脖子上了。”
“我幫你吹一下。”說完不等許朝反應過來,她已經鼓起腮幫子,然後衝著許朝的後脖子上用力吹了一口氣。
許朝沒來得及反應,一股熱風就吹到了他的後頸上。
心猛地一跳,一股電流竄過後頸,激起一片顫栗。
他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後頸上簌簌發著麻,耳尖都瞬間紅了。
不等謝佳音第二口氣吹過來,他幾乎是立刻捂著後頸站直了,然後用手在後頸上胡亂敷衍地掃了幾下,聲音緊繃:“可以了。走吧。”
一邊說著,一邊腳步略有些急促地往前走去。
謝佳音愣了愣,然後追上去,笑著問:“教授你是不是怕癢啊?”
許朝下顎線收得緊緊的,臉上微微泛著薄紅,低低應了一聲。
謝佳音覺得有點好笑,不知道哪裡來的刻板印象,總覺得許朝這樣的人是沒有任何缺陷的,也不會害怕任何東西的,沒想到他居然會怕癢。
走到他們放鞋的地方,謝佳音忽然留戀起來。
“等等。”謝佳音忽然又走回到被海水打濕的沙灘旁,然後蹲了下去,用手指在沙子上寫寫劃劃。
許朝走過去,站在她身邊,看著用手指在濕潤的沙子上寫字。
然後他就看著她在沙灘上寫上了兩個字。
【許朝】
是她從未稱呼過的,他的名字。
他心口處驀地軟軟的塌陷下去。
謝佳音上學的時候成績一般,但是卻寫得一手好字,板書也寫得很漂亮,在沙子上隨手寫出來的字也很好看。
許朝在很久前就誇過謝佳音的字,此時也不吝誇獎:“字寫的很好看。”
他說著,在她身旁半蹲下來,學她用手指在沙上寫字。
【謝佳音】
就寫在【許朝】兩個字旁邊。
謝佳音和許朝兩個字並排在一起,字體都很好看。
謝佳音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對他甜甜一笑,眼睛彎彎的,裡麵漾著波光粼粼的光。
“教授,我永遠都會記得今天晚上的。”
許朝眸間閃過溫柔,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嗯。”
·
謝佳音在回去的路上完全睡死了過去。
車停在小區門口。
謝佳音的頭歪著,睡的很熟,一點都沒有要醒的跡象。
許朝把她叫醒。
謝佳音先是睜開眼茫然的看了許朝一眼,然後支起酸脹的脖子扭頭看向車外麵,看到車外熟悉的環境:“到了?”
又很羞愧的轉頭看向許朝:“我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