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不用,她認路,也知道我坐那裡,她自己上去了。”
林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喘氣。
臉色難看的嚇人。
蒼白中帶著灰蒙蒙的鬱氣,不知是氣的,還是身體不舒服造成的。
林父左右看了看。
因為是周末,學生都放假了,學校裡隻有高三幾個班級開家長會。
這會兒偌大的校園裡沒多少人在。
林父見身邊沒有人過往,他趁機解釋:“媳婦兒,你彆瞎想,那盒套套是我塞給林林的……”
林母低聲嗬斥他:“閉嘴!”
到底是在外麵,她不想讓人看笑話,所以壓低了聲音說話。
聲音小,怒氣卻格外明顯。
林父怔了一秒:“真是我!不是有女生懷孕嗎?我想著給林林普及下這方麵的知識,好讓她學會保護自己……”
但林母卻是不信的。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林父是在為林雀開脫。
她擰眉,正想叱責他,忽然下腹一疼,她捂了下肚子,倒吸一口涼氣:“嘶——”
林父趕緊上千扶住她,心疼得不得了:“你怎麼了?我還是送你去醫院看看吧。”
林母有點站不住,她往旁邊挪了兩步,扶牆站穩後,她才說:“給林林打電話,讓她來校門口。”
“啊?”林父不確定地問:“不開家長會了啊?”
林母皺眉:“還開什麼家長會?你覺得我能對林林和那個小王八蛋有好眼色嗎?過去乾嘛?丟人現眼嗎!”
她推了推林父的手臂:“你快點!!”
——
林雀接到林父電話就出來了。
林母和林父在停車場等她,她到的時候,林母正閉著眼睛養神,上半身躺在後座上,雙腿彎曲下垂。
她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
林父很快搖下車窗,對著她連連搖頭,往林母身上使眼色。
——每次林雀惹林母生氣時,他都會這樣暗中告訴她,讓她早點做準備。
林雀被他透露出的信息給暈了一下。
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又鬨氣脾氣來了?
她放低了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單純無害。
她透過車窗把頭探進去,對著林母笑:“爸媽,你們怎麼不進去呀?”
沒人理她。
林母是在生氣。
林父是不敢冒然搭腔,怕幫了林雀倒忙。
林雀再次微笑著對林母說:“媽,你怎麼了?”
林母閉著眼:“回家。”
聲音冷冰冰地,是發怒的前兆。
林雀不明所以:“可是家長會……”
林母聲音大了許多,幾乎是用吼得:“我讓你上車!”
“……”
林雀走到副駕駛座位上,一聲不吭。
沒再繼續笑了。
林父看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再通過後視鏡看了看林母,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免得說多了,等會兒解釋的時候林母以為他在和林雀串供。
幾個人都不說話。
車裡氛圍很是尷尬。
車子平穩發動開來,好一會兒,林母忽然說:“老林。”
林父立即回應:“媳婦兒,我在呢。”
“給林雀班主任打電話請個假,說臨時有事不去了。”
“噢,好。”
林雀淡淡看他們一眼,什麼都沒說。
說了又能怎麼樣?她在這個家根本沒什麼話語權。
到了林家。
林母在沙發上坐著。
林父和林雀在她麵前站著,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倆人中間隔了得十米距離。
林母臉上烏雲密布,格外陰沉。
她盯著林雀:“你和鹿鳴好了多久了?”
回來的路上,林雀也想清楚了,能讓林母這麼氣的,顯然是她和鹿鳴的事被林母發現了。
既然林母已經確定知情,林雀就沒有再做無謂的隱瞞。
林雀平靜地回:“高三他生日的時候。”
她是真的心平氣和。
壓在心裡的一塊石頭被徹底掀開,雖說後果未知,行途限額,卻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舒暢。
至少不用費儘心機瞞著了。
林母卻是不信,她加重了語氣:“說實話!”
“是實話。”
林母抓起沙發上的抱枕扔到她身上:“不說實話是吧?你給我進屋待著去!”
能是實話嗎?
要真是高三在一起,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跟鹿鳴去裸泳?!
會連套都用上了嗎!
林雀看林母情緒激動,她這會兒聽不進去話。
所以她順著林母的意思回了房間。
再進屋之前,林母收走了她的手機。
林雀在臥室一呆,就是一整天。
除了中午和晚上用飯的時候林父送了兩回飯,其餘時間都是她自己一個人發呆。
中間還有一段時間有林母的罵人聲傳來。
她聽不真切,偶爾聽清幾回,都是罵人的話。
林母在罵她。
她假裝沒聽見,拉上被子蒙住頭,沒再去聽。
林雀一直在床上躺著,心緒百轉千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回神的時候,外頭天已經黑了。
她想,她從教室出來時,鹿鳴是知道她接到家裡電話的。
她一去不回,鹿鳴肯定很擔心她。
林雀想到了什麼,心頭忽然一跳。
以鹿鳴的性格,他得不到她的消息,肯定會回來看看的。
她趕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下探去。
果然,在路燈下,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鹿鳴站在那裡。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許是他怕她看不見自己,特意站在了最亮的地方。
他微抬著頭,當她看向他的時候,他立即就對上了她的視線。
顯然,他一直在留意她的窗戶。
他沒有冒然上門。
林雀知道,他擔心他的出現會讓她家裡的形勢更加難以收場。
一家人關起門來好說話。
有外人在場,麵子功夫就格外大,小事也能鬨成大事兒。
林雀打開窗戶,探了半個身子再窗外,嘴唇一張一合,無聲說:“等我——”
他抬起右手手臂,手指是OK的手勢。
林雀關了窗,打開臥室門,徑直往外走。
林母聽到動靜,跟著打開主臥門,在後麵喊她,話裡諷刺的意味很濃:“你乾嘛去?”
“去買東西。”
“買東西還是見鹿鳴啊?”說完,她甩了個東西扔到地上。
林雀回頭看,發現是她的手機。
她走過去,彎腰撿起,發現居然在不久還有鹿鳴的通話記錄。
——明明白白顯示已接聽。
通話時間長達二十分鐘。
林雀想起林母罵人的時間,隱約能和通話時間對得起來。
林雀拿著手機的手有些抖:“你罵他了?”
林母冷笑:“罵?罵他都是輕的!我恨不得打死這個王八蛋!”
林雀氣急,語氣快了些:“我不就談個戀愛嗎?沒影響學習,二也沒公開過,怎麼在你眼裡就那麼無惡不赦了?!”
林母眼見她到現在了還在鑽牛角尖,又急又氣。
吼林雀:“你才多大啊你就跟他上床!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麼做得出那種事來!還裸泳,還避孕套!你知不知道羞恥了!”
“我們都穿著泳衣的!避孕套是爸爸給我的,他還給了我一本性教育知識普及……”
林母隻當她在找理由:“閉嘴!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怎麼那麼不要臉?!你要是懷孕了這一生就完了知道嗎?!”
林雀看了下時間。
她往外走:“我回來再和你說。”
林母拉了她一下:“我不準你下去!”
林雀推開她,固執往外走。
林母急急去追她,走了沒兩步,忽然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呃——”
緊接著,她半跪著坐在地上,低頭捂著肚子直吸氣。
林父趕緊走過去扶他:“媳婦兒,你怎麼?是不是傷口裂開了?”
林雀冷冷看她一眼,收回視線,轉身往玄關處走。
兀自彎腰換鞋。
林父眉頭緊鎖,低聲嗬斥她:“林林!你媽都這樣了你還賭什麼氣!”
林母係著鞋帶,沒去看他們:“上次媽媽食物過敏的事兒是假的。你們已經用苦肉計騙過我一回,還想故技重施騙我第二回嗎?”
林父訓她,不讓她在往下說:“林林!”
林雀不理會他,雙眼盯著自己的鞋帶:“還有你,助紂為虐的騙子!”
她站起身,手搭上門把手:“你們都是騙子——”
林父急急道:“林林!你媽媽是真的剛做完手術!”
林雀頓了一下。
林父說:“她這幾天根本不是出差,是去做了手術,她怕你知道後擔心她,才騙你說出差去了。醫生明確說過讓她臥床休息三天,可她隻休息了兩天,就因為你這個家長會,她才第三天就出了院!你怎麼可以那麼說她!”
他語氣從未那麼快過,平時說話總是慢悠悠的,很沉穩。
此刻聲音裡的焦急卻難以掩飾,可林雀依舊是不信的。
林雀徑直開了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林雀下了頭,一頭紮進鹿鳴懷裡:“鹿鳴——”
鹿鳴順勢摟住她。
一手撫上她的腰,一手斜跨背部頸部捧著她的頭。
在林父林母麵前她端著麵子,是因為知道賣軟也沒什麼用。
林母頑固,林父向著林母,沒誰真的會因為她的軟弱而會產生保護欲。
但鹿鳴不一樣,鹿鳴是真的會為她心疼的。
有人護著的感覺真好。
窩在鹿鳴懷裡,林雀委屈得不像話。
鹿鳴問:“林林,你爸媽知道我們的事情了?”
“嗯。”
“你還好嗎?”
“還好。”
鹿鳴手爬上她的下巴,微微用力讓她往後仰了下頭。
他得以觀察到她的表情。
她顯然受了許多委屈,鼻子眼睛都是紅紅的,像是要哭。
他默了兩秒,抬頭看向林家的位置: “我上去和他們解釋。”
“彆。”林雀抱著他的腰不撒手,不讓他動。
她解釋:“他們剛知道我們的事,現在正在氣頭上,你上去的話我怕他們會對你做出不好的事情來。”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扛。”
“再等等,等過幾天他們情緒穩定點了,有點理智了再去。現在他們根本聽不進去我們說的話。”
又是一陣沉默。
鹿鳴抬頭看路燈。
許是小區為了節省電費,特地把光調得很暗。
即使是光線也染著灰蒙蒙的氣息,黯淡又壓抑。
就像他們此刻的心情。
——和不可預知結果的未來。
鹿鳴手指繞進林雀的頭發之間。
他望著她的眼睛:“林林,你會和我分開嗎?”
“不會。”林雀勇敢堅決地迎上他的視線:“我絕對、絕對不會和你分手!”
“謝謝你。”鹿鳴在她額頭之間落下輕輕一吻:“林林,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有走動聲傳來。
鹿鳴鬆開林雀,往後退了一步。
到底是在林家附近,許多林家相熟的人,得顧及著林雀的名聲。
有個中年男人經過,看到林雀時停住:“呀,是林林呀。”
林雀笑笑:“張叔。”
張叔也跟著笑:“我去醫院給我老婆送飯的時候沒看見你媽媽,她什麼情況呀?她不是和我老婆一起做的手術嗎,醫生說了要留院觀察三天的,怎麼她這麼早就出院了呀?”
林雀一愣。
腦子裡猛然跳出出門前林母痛苦捂腹的樣子。
她嘴唇抖了抖:“我媽怎麼了?”
“你不知道的嗎?”張叔怔了下:“哎呦,我這張嘴呦。”
林雀著急問道:“我媽怎麼了?”
張叔說:“你們家的事我不好說的呀,你去問你爸爸媽媽嗎,我先走了呀。”
說完,他就離開了。
林雀腦子都是懵得。
這會兒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林母痛苦地幾乎擰在一起的五官,還有那難受的呻yin……
林雀抬頭看著自家窗戶,慌亂道:“鹿鳴,我先上去了,我下來的時候我媽好像很難受,我以為她是裝的,我……”
鹿鳴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腦袋:“林林,冷靜點,彆自己嚇自己,先上去問問他們。”
林雀聽不進去什麼話了。
她轉身:“我先走了。”
走了兩步,她又跑回來。
踮著腳尖對著他臉上親了一口:“等我,我會把我爸媽勸好的,下次見麵我要光明正大來親你!”
親完,她快步走進樓道內消失不見。
鹿鳴看著她離開的身影,遲遲未動。
總覺得她說的下一次,是遙遙無期——
——
林雀回家的時候,林母正在床上躺著。
臉色白得嚇人,手指一直在輕微抽搐。
床頭櫃上擺著止疼藥的藥盒。
林雀眼睛紅了,她走到過去握林母的手:“媽。”
林母眼睛也有些紅,不知是為病痛所苦還是心裡難受:“你還上來乾什麼,你去找那個小赤佬啊!和他過去吧,反正你已經決定選他了,連媽媽死活都不顧的呀!”
林雀終於發現林母是真的病了。
且病了許久。
但她卻一直未發現。
她一直以為林母不會做母親,可顯然,她這個女兒做的也不合格。
林雀看到林母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很心疼她:“媽,對不起,我錯了,你這是怎麼了啊,媽,你彆嚇我啊,媽!”
林雀終於是服了軟。
林母的表情鬆緩了不少,但她沒有說話,隻默默看著林雀。
眼神不似剛才那麼冰冷,隻餘滿腔憂思。
林雀轉問林父:“爸,媽到底怎麼了?”
林父說:“前段時間你媽媽經期不是不規律麼,去醫院查了下,是子宮肌瘤,瘤子已經老大了,光靠藥物沒法治療,前天去做了手術切了。”
林雀還年輕,離病痛很遠。
對腫瘤所代表的的含義還很懵懂,隻隱約知道腫瘤的險惡。
她心中知道這是大病,但卻不知道具體如何:“是良性還是惡性的?”
“還不確定,看形狀像是良性,切片送病理室了,得一星期才能知道結果。”
林雀不敢想如果是惡性腫瘤會怎麼辦。
她把頭埋在林母手上:“媽,對不起,我應該早點發現的,在你生病的時候還惹你生氣,我真的對不起你。”
手上有濕潤的觸感傳來,林母動了動手,為她擦掉眼淚。
她輕聲說:“林林,你是不是覺得媽媽管太多?”
林雀默然點了點頭。
林母虛弱地笑了一下:“你小時候呀總愛看童話,把自己當成白雪公主,追問媽媽什麼時候會有王子騎著白馬來接你走。”
“媽媽每次都笑話你沒出息,其實媽媽每笑一下,這心裡就疼一下。媽媽舍不得你走呀,但如果你真的到成家的時候了,媽媽絕對會微笑著送你離開的。”
“可是不是現在啊,真的不是現在啊,高考在即,你怎麼能分神呢?而且那個小赤佬他是好人嗎?是好人他能帶你去泳池嗎?會赤.身.裸.體的給你看嗎?還給你買避孕套……居然在高考這個節骨眼上給你這麼多性暗示的東西,他居心何在啊他!”
林雀真心實意地解釋:“媽,我不知道你是在哪裡聽到了什麼,才會得出這種結論。這些都是不實的,事實是他是穿著泳褲的,而且當天還有宋穎和其他同學,套套也的確是爸爸給我的。”
林母沒有打斷她的話,認真聽她講話。
林雀說:“我倆沒有逾越雷池,他很正經,從沒有對我動手動腳。我們都知道你不許我早戀,所以我們並沒有做過什麼過火的舉動,我們一直盼著高考結束,等高考一結束,我們就來找您坦白。”
林母點了點頭:“林林,媽媽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但是媽媽一萬個不同意你早戀。學校現在在嚴打,抓住直接勸退,鹿鳴是風雲人物,多少雙眼睛盯著呢,要你倆有什麼證據被人抓在手裡舉報了,你就徹底完了。”
她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說:“離高考隻有三個月了,不要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行嗎?”
這是她第一次用商量的語氣來同林雀講話。
也是林雀十幾年來,第一次看到林母軟弱的姿態。
林雀拒絕的話全卡在喉嚨裡。
林母掀開被子,從床上走下來,雙腿噗通一聲彎曲在地。
她跪在地上:“林林,媽媽給你跪下,求求你就答應媽媽這個請求吧!”
林雀趕緊拉她:“媽!你彆這樣,你起來啊!咱們有話好好說!”
林父也在後麵勸林母:“快起來。”
林雀去抱林母的時候,才發現她渾身軟綿無力,顯然病痛已經奪去了她大部分的活力。
林母苦苦哀求她:“林林,如果你和他感情真的深,也不會差這三個月的相處時間。你和他分手,我去找你班主任給你們調坐,你好好學習。至於你和鹿鳴的事,等高考完再說行不行?先把最後的這三個月撐過去。”
她晃著林雀的雙臂,不敢逼急她,小心翼翼地問她:“行嗎?”
林雀看著她的神色。
像極了她小時候遇到心儀的玩具,求著林母買給她時的樣子。
那時她總會一邊凶她亂花錢,一邊把玩具塞進她懷裡替她買下來。
林雀和林父一起把林母抬到床上去:“媽,你起來,我們去醫院。”
林母緊緊握住她的手:“嚴打早戀期間談戀愛,無異於刀尖上舔血,這太危險了!媽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在人生最重大的時候去冒險!”
林雀閉了閉眼:“媽,我答應你。”
林母頓住,一動不動,屏住呼吸看著她。
林雀說:“我和他分手,我調座位,我專心學習備戰高考。”
說完,她睜眼看向林母:“求求你趕緊好起來,我們去醫院。”
——
林父幫林母把睡衣換成寬鬆的日常服。
林雀走到自己臥室給鹿鳴打電話。
鹿鳴很快接聽。
她輕聲喊他:“鹿鳴。”
他淡淡嗯了一聲,頓了一秒,他問:“阿姨身體還好嗎?”
“還好。”她再次叫他的名字:“鹿鳴。”
“嗯?”
“對不起。”她說,“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