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病了之後,好不容易養了大半年才養好一點的好氣色,這回是徹徹底底都沒有了。
即使他不說話,楚宴也能感受到他現在的情緒,他忍不住歎了口氣,對著沈慕川說道:“現在是晚上嗎?你要是困了就去睡吧,不用陪著我。”
沈慕川微微起身,替他將枕頭墊的高了一些,輕聲道:“天剛黑。”
“我剛睡完,我還不困……你呢,你睡了一天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楚宴視線落在他說話的方向,眨了眨眼睛,說話似乎都有一點吃力的樣子:“還好,就是覺得有點累……”
沈慕川的心情沉重,仿佛清水中滴入一滴濃墨迅速暈開,以前他怕自己擔心,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都隻是自己忍著撐著……他現在這麼說,那恐怕卻遠遠不止如此。
“累的話就再睡一會兒,等會兒我再叫你……”
楚宴卻搖了搖頭:“不睡了,已經睡了很久了,我隻想聽你說會兒話。”
沈慕川一直看著他,連眨都不眨一下,聽到他這麼說,於是點了點頭道:“好。”
“那……你想聽什麼?"
"都可以,就……說說你以後想要做些什麼……"
以後……
這兩個字沈慕川根本不敢去想,他也根本無法想象,如果餘生隻剩他一個人的話,那將會是怎麼樣。
沈慕川並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他,語氣輕鬆道:“說不清楚……我這個人很俗氣,隻想著趁年輕多掙點錢,不然等到時候我老了,就隻能讓你跟著我喝西北風了。”
“真要是問我想做什麼,我卻反而不知道。”
可他說完,卻發現楚宴正定定地看著自己這個方向,在頭頂白色的燈光下,眼裡似乎有細碎的水光浮動。
沈慕川看他的表情這麼難過,心中一顫,無措地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楚宴卻隻是沉默,緩緩地搖了搖頭,滾燙的水跡從眼角滑下來,才聲音艱澀,極其不穩地開口道:“對不起……”
沈慕川從沒見過他哭,即使眼睛看不見了,即使遭受病痛的折磨,他一直都是很平靜地接受,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沈慕川手忙腳亂地替他擦了擦眼淚,無奈又心疼道:“為什麼你總喜歡跟我說對不起……以後都不要再說了,好嗎?”
楚宴閉了閉眼睛,輕聲歎了口氣道:“好。”
……
病情徹底惡化之後,醫院反而將楚宴轉去了普通病房,即使早就對這一切有了準備,可真正當死亡的腳步聲逼近的時候,沈慕川才真正感受到一種無能為力的惶恐。
而楚宴大部分時間也隻是昏睡,有時候沈慕川隻是跟他說著話,他上一秒還在聽著,下一秒不知不覺就會睡過去。
吃的也少,完全沒有任何胃口,沈慕川知道有好幾次他都隻是因為不想自己擔心才勉強吃下去的。
眼看著他一天一天消瘦,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原原本本地吐出來,眼看著他睡過去,不確定第二天還是否會醒過來。這種鈍刀割肉般的折磨幾乎讓沈慕川撐不下去,可每次他隻是握著楚宴的手,又仿佛自己還有無限的勇氣。
這天半夜,沈慕川猛地一陣心悸,一身冷汗地從迷蒙的夢裡驚醒過來,他起來,看了眼外麵的天色,發現外麵還是全黑的,醫院陪護病房裡靜悄悄的,隻有微風拂過醫院門口草坪發出的輕微聲響。
就在這時,病房門口的走廊上響起一陣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沈慕川仿佛預知到了什麼,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麼一樣衝出了房門。
可他還沒進楚宴的病房,就看到有醫生和護士急匆匆地圍著推床出來了,沈慕川下意識跟了上去,卻被一群護士和醫生擋在外圈,直到眼看著人被送進來了急救室。
護士伸手擋住他:“不好意思,家屬請在外麵等候。”
沈慕川愣愣地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像是明白了她的話一樣,點了點頭:“好,那我在外麵等他……”
小護士看著他慘白的臉色,長長地歎了口氣,才轉身跟著進了急救室。
走廊上的燈光亮得刺眼,沈慕川靠在急診室冰冷的牆壁上。
神經鬆弛下來,意識變得遲鈍又粘稠,心跳這時候反而變得很慢,在這個寂靜的夜裡,每一次的跳動都能聽清楚。
仿佛隱隱約約,也能夠意識到,什麼已經悄然劃上了休止符。
終於,啪地一聲,急診室的燈暗下來,這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簡直能帶起回音。
門被打開,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對著呆呆站在原地的沈慕川說道:“病人還有點意識,你去跟他說會兒話吧。”
真到了這一刻,沈慕川發覺自己反而有一種奇異而冰冷的冷靜,他平靜地點了點頭,但因為太久沒開口,第一次張口竟然沒把聲音發出來,他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然後再次重新開口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