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機警,一溜煙出去,在園子裡找了半天,洗衣房裡找到蘭兒,罵道:“人都死了嗎?就剩你在這兒洗衣服,要是把姑娘的料子洗壞了可怎麼辦?”
蘭兒停了手上的活兒,默默站起來。
她知道,唐婉又要喊她進去‘假裝’一下姐妹情深了。
唐婉隻要心情不好,就會把她叫進去羞辱。
起初,唐婉費儘心思托儘關係將她庶出,為奴為婢她也認命,王家倒了,父兄遭受流放,庶妹全都充作軍妓,她們這些嫡出的女子則被人牙販子輪流倒賣,多半都淪落了風塵。
她是感激唐婉的,唐婉道:“斕之姐姐,你若是再叫之前的名字恐怕不大妥當,如若不嫌棄的話,該做蘭兒如何?”
蘭兒好,隻要能留住清白,什麼都好。
唐婉還是喊她斕姐姐,她以為她們還是和之前一樣,以姐妹相稱,她雖是奴才身份,憑借二人之前交情,她也不至於苛待了她。
可是她想錯了。
當唐婉第一次叫她進屋子裡,是去看一隻翠玉簪子,她又驚又喜:“妹妹怎麼得來的?”
這是她往日最喜歡的,外出時候總戴在頭上。
王家叫抄了,她被押出去的時候,滿頭珠釵,身上首飾全都摘下,褪下綾羅綢緞換上粗布麻衣。
這根簪子是留在了王家的。
她千恩萬謝,含著淚向唐婉道謝,忍不住抬手去撫那簪子上的鑽花,唐婉扯唇微微一笑,扭頭把簪子扔給了一旁的茗香。
她道:“不是什麼好玩意兒,茗香你拿去玩吧。”
王斕之已經習慣了。
她的下半輩子都會是這樣了,她倒寧願自己生來就是奴才丫鬟,寧願從來都沒有與唐婉姐妹相稱,撫琴弄墨。
那時候她是她的姐妹,現在,她是她的奴才。
人就是這麼奇怪,第一個顛覆她認知的是範宜襄,外頭傳得是那樣,真人卻是那樣。
第二個就是唐婉了。
她們倆還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
唐婉說嫁去安郡王要帶著她一起去,她知道,唐婉覺得她一定會恨範宜襄,會幫著她一起害範宜襄。
到時候所有的臟水都潑在她的身上。
可是她不恨範宜襄,其實範宜襄才該恨她才是,她糊裡糊塗被哥哥綁了去,挨了那麼多打,流了那麼多血,那都是無妄之災。
王家被抄,本就是遲早的事兒,新帝改朝換代,王家早就被放上了斷頭台上,就看聖上什麼時候落下這把刀。
這些事,她是這些日子慢慢想明白了的。
她誰也不怨,這就是命。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她兩隻手泡在冰涼的池子裡,上頭的凍瘡裂了口子流出血來,卻一點都不覺得痛,她兩隻手已經沒了知覺。
把濕漉漉的手放在衣襟前擦了擦,然後站起來跟在茗香的身後,慢吞吞地朝著唐婉的屋子走去。
裡頭坐著個唐越。
王斕之心裡頓時一驚,腳下步子頓了下,踢到門檻差點摔一跤,裡頭人紛紛朝外看過來。
唐越,唐越
那個時候閨閣裡談論最多的就是他,她也曾偷偷對他起過好感,不過那種感覺很是朦朧,薄薄的,淡淡的,時間久了,就什麼都算不上了。
現在的她對於唐越,隻剩下恐懼。
她不知道,原來如白玉般完美溫潤的唐二公子私底下竟然是那樣的人。
她剛進唐家的時候,還沒有被怎麼蹉跎,一雙手養在深閨,除了撫琴作畫,什麼重活兒都沒乾過。
她起初受了委屈,唐越總是會親自過來安撫她,還會牽著她的手,輕輕地捏在手心裡揉著,摸著,喚她的名字:“蘭兒,蘭兒,你的手怎麼這麼嫩?”
有一回,嬤嬤讓她去園子外頭的那口井打水,說是那兒的水比園子裡的甜,她乖乖去了,剛把水桶搖下去,腰上一軟,被人從後麵抱住了。
一扭頭,看到唐越一張猙獰的臉。
他伸手去扯她的裙子,把她壓在井簷邊上就要強要。
她哭天喊地,用儘了力氣,唐越直接上手扇她耳光,又怕她突然發難,就拿手扯住她的頭發。
不知道是不是唐婉故意看她笑話,反正沒讓唐越得逞——茗香突然尋了過來,說是姑娘喚她。
唐婉看她衣衫淩亂,領口大敞,裙子被撕了個大口子,也沒讓她去換,反而讓她去園子裡剪花,讓大家都能看到她這個模樣。
她就是個不要臉的下賤狐狸精!
姑娘多麼善良,唐家多麼仁義,千辛萬苦將她贖出來,她竟然還要去勾引二公子!
好在自打那次之後她就再沒見過唐越了。
今天卻又撞上了。
她又慌又怕,整個身子都哆嗦了起來。
唐婉坐在上頭,嗤笑一聲,扭著頭對唐越笑道:“斕姐姐這是瞧見哥哥了,在扮可憐呢。”
唐越一開始沒認出來,聽了此話,盯著王斕之看了好一會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麵露嫌惡:“說話就說話,你拿這麼個玩意惡心人做什麼。”
唐婉笑道:“我還不是看哥哥不大高興,想找個可心人來給哥哥通通脾氣。”
說完,也不理唐越,偏回頭對王斕之道:“斕姐姐,勞駕給哥哥沏杯茶來。”
王斕之哆哆嗦嗦退下,不一會兒捧著一碗茶上前。
茗香故意使壞,給她的茶碗碗壁極薄,茶水又是滾燙的開水,彆說這麼捧著了,就是碰上那麼一下都得燙夠嗆,這麼一路端過來,怕是又得燙壞一層皮了。
可是王斕之捧來之後,唐越嫌棄不肯接,故意裝作沒看見,把她晾在一邊,拿手玩著拇指山的扳指戒指,跟唐婉道:“你要真想瞧瞧安郡王和阿襄是個什麼情形,也犯不著跟我這兒打聽,晚上宮宴,一和母親一塊兒去就是。”
“我?”唐婉才不想出去給人賠笑。
內進宮過年的不是侯爺就是公爺,要麼就是皇子皇孫,那些女眷們一個個撅著下巴眼睛長在腦門上,大過年的,她才不想去受這份氣。
也不想去給宮裡那些主子們下跪,她的膝蓋金貴著呢,跪天跪地跪父母,彆人誰都不跪!
唐婉心裡想得有些不大痛快了,突然聽得“哐啷”一聲,是邊上王斕之手裡的茶碗捧不住,砸地上了。
熱茶不小心在濺了點在唐越的腳邊。
唐越正愁沒人撒氣,一腳踹過去,王斕之整個人就歪地上了。
唐越起身:“沒眼力見的奴才!”一撩袍子,朝外頭走了。
唐婉盯著地上的王斕之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似的,對茗香罵道:“瞧見斕姐姐摔著了,怎麼也不去扶一下!”
茗香不情願地扶她起來,唐婉衝王斕之招招手:“姐姐過來坐。”
王斕之坐下來,唐婉讓茗香去拿燙傷的藥,對王斕之親熱笑道:“今兒個姐姐陪我一塊進宮去過年吧。”
王斕之眼中閃過一絲驚慌。
進宮,往常她也曾有榮幸入宮和宮裡的主子們一起過年,除了那些妃子娘娘們,其他人見著她們王家人誰不是滿臉堆笑,滿嘴奉承。
而如今等閒變故,隻怕她們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王斕之眼中的那一絲慌亂讓唐婉心情大好。
她對茗香道:“去,給你斕姐姐挑幾件像樣的首飾。”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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