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孟氏。
她渾渾噩噩地回了屋子,書桌上的窗戶半掩著,恰好有風吹過來,把桌上擺的那疊厚厚的佛經吹得滿屋都是。
都是她親手抄錄的。
小丫鬟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趕緊滿屋子亂竄去撿那些亂飛的紙張,跑了一身汗可算都一一撿了回來。
孟氏伸手把那一疊厚厚的紙接過來抱在懷裡,輕輕地把毛躁的邊邊角角撫平,眼睛望著窗外失神。
宮裡人都信佛,這是入宮前父親花重金,千辛萬苦才打聽來的消息。
到頭來卻反被聰明誤。
錯了,從頭到尾都錯了。
小丫鬟探身低問:“庶妃,咱們還等老夫人嗎?”
孟氏抬手摘下了頭頂的步搖,上頭的玉墜壓得她腦仁兒發疼,搖著頭道:“你去取個火盆來。”
小丫鬟猜到了她的意圖:“這可都是庶妃您的心血啊!”
不受人待見的心血,留下來有什麼用。
“都燒了吧。”孟氏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等把手裡的佛經燒成了灰燼,她讓小丫鬟滅了火,把灰燼埋進了土裡,才鬆了一口氣。
她還是不甘心。
“你去外頭問問,問清楚,平日裡郡爺都是從哪個門回來,你就去那兒守著,等爺回了,你就替我攔下他。”
小丫鬟臉色一白。
孟氏搖搖頭,發現自己又說蠢話了,她什麼身份,讓小丫鬟把爺攔下來,郡爺能來見她?
她坐在窗台前又發了一陣楞,突然想起來那天和季氏兩個人躲在被窩裡說的話。
她說:“你見過爺嗎?你說郡爺到底長什麼樣子呀?”
季氏紅著臉搖頭。
孟氏臉色也有些發熱:“聽說郡爺以前是個將軍呢,一定很英勇。”
季氏嚇白了一張臉:“聽說當將軍殺了很多人,白袍子都能被血染紅!”
孟氏笑:“誰打仗穿白袍子上戰場啊!”
可是腦子裡禁不住浮現出了一個白衣將軍的模樣,郡爺還年輕,後院隻有王妃生了子嗣,那是他的夫君,她以後要依賴的人,她以後也會為他生兒育女。
她盼著他的寵幸,盼著哪一天有教導嬤嬤過來傳話,告訴她:今天郡爺來你屋子裡歇息。
她聽說郡爺喜歡寫字,飯後都要練字,她就把荒廢多年的習慣重新撿起來。
隻要郡爺見上她一麵,她就一定有把握讓郡爺喜歡上她。
王妃老了,又生過孩子。
郡爺早就膩了。
郡爺需要她們這樣鮮活而又年輕的女孩。
那她就搏一搏吧!
“還是按我剛才的話,郡爺若是回來了,你無須攔下郡爺,隻過來告訴我就是。”孟氏對小丫鬟道。
小丫鬟不敢多問,領命就去了。
今天郡爺回來的比往常都早,差不多是三皇妃和孟夫人前腳剛走沒多久,郡王爺的馬就進府了。
小丫鬟躲在雕梁大柱子後頭,偷偷探出腦袋去瞧。
這是她都一會瞧見郡爺,她隻瞧了一眼就飛快地把頭低了下去,等郡爺的馬走遠了,才按住狂跳的心,飛奔回去給孟氏回話。
“奴才奴才就瞧著爺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官服騎著馬”她紅著臉說。
孟氏又驚又喜:“你真的瞧見爺了?爺瞧見你了嗎?問你話了嗎?”抓著小丫鬟的手,攥得她手腕都疼了:“她知道你是哪個屋子的嗎?”
“郡爺騎在馬上,走得急,奴才就瞧了個背影”
孟氏惋惜地歎了口氣:“你瞧見了爺是往哪裡去了嗎?”
小丫鬟猶豫了一下:“奴才瞧著爺好像是往西園去了。”
孟氏眼睛裡的神采瞬間淡了不少,鬆開了握著小丫鬟的雙手:“重新給我梳個頭發,再去打水過來給我重新洗漱。”
“庶妃還是梳往日和季庶妃一起的頭型嗎?”
“今天換一個。”孟氏對著銅鏡裡的那個人微微抿嘴,露出一絲微笑:“梳一個偏髻吧。”
陸澈不是直接去的西園,先去書房換過衣服,洗漱過才往西園去。
他一過去襄兒肯定就要往他懷裡蹭,也不管有沒有換衣服,他在外頭走一天,又騎了馬,一身的味兒,到時候鬨得她身上有味了,兩個人又要重新洗漱,太麻煩。
還不如先換再過去,陸澈早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頭一回他這樣過去,襄兒看他已經換了衣服,先是一臉驚訝,接著變成了委屈,問她怎麼了還不肯說。
背對著他,貼著牆根坐下。
他先不管她,去逗旁邊的兒子,她自己憋不住就會說了。
等了一會兒,那邊看到她後背一抽一抽的。
這是又哭上了。
生了孩子之後眼淚倒是越來越淺了。
陸澈歎了口氣,放下兒子去哄她,把她身子強行扳過來,我的天,整個都成一個淚人,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真是,老這麼哭,看得爺都想跟著你一塊兒哭了。”他親親她的小臉,範宜襄聽到這麼一說,噗嗤一下又笑了。
陸澈刮刮她的鼻子:“又不哭了?”
她嘴一癟,眼淚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陸澈被她模樣逗得發笑,歎道:“真是越長越小。”
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裡:“告訴爺,又怎麼不開心了?誰惹你不高興,爺去打他板子。”
範宜襄抬頭看著他。
陸澈笑:“哦,是爺惹襄襄不開心了。”
“你衣服是在誰的屋子裡換的?誰伺候你洗的臉、洗的手、換得鞋襪?”連腰帶都摘了,就這麼鬆垮垮地進來。
隻要一想到彆的女人像她一樣這麼服侍陸澈,她整個人就冒火,氣炸了,她的眼淚其實純屬是氣出來的。
換衣服就換吧,你乾脆就彆來了呀,好像是在跟她宣戰似的。
氣了一會兒就隻剩下傷心了,而且陸澈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來哄她。
她整個人都亂了,想趕緊把眼淚吞下去,不發脾氣了,可是這眼淚一上來一時半會兒收不住,越哭越傷心,到後來都抽噎了。
陸澈笑著連連搖頭:“原來就為的這個,爺在前頭書房換的,還不是怕熏著你。”
“真的?”範宜襄眼珠子一亮,裡頭的淚還沒流出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
陸澈忍不住在她臉上用力擰了一把:“你呀,淨胡亂吃些飛醋!”
這回他還是在書房裡換成了家中穿的常服,才往西園去,西園和他的書房之間是打通了的,範宜襄覺得直接開一扇門少了些意境,乾脆再移了些空地出來,中間修成一條短短的小走廊,邊上種著會爬的粉色小花,現在盛夏裡,整個走廊的拂手都爬滿了那淡淡的花。
走廊裡透著淡淡的幽香,一陣清風吹過來,兩邊院子裡都能帶些香味。
今天走廊旁邊多了兩個跪著的人。
“妾孟氏給郡爺請罪。”一個甜軟溫柔的聲音從地上傳來。
陸澈腳步稍微一停,沒有看地上那兩個人,隻是飛快掠了一眼阿喜,繼續往西園去了。
阿喜心裡罵了句娘,狠狠瞪了眼地上的孟氏,來不及多說些彆的,飛快地追著爺去了。
等人走遠了,小丫鬟低聲問孟氏現在怎麼辦。
孟氏的心還是咚咚地跳。
她剛才都不敢抬頭看。
“爺剛才瞧我了嗎?”
小丫鬟也沒敢抬頭,但也隻能說:“瞧瞧了吧。”
“那爺為什麼不和我說話?”她的聲音有些失落。
“估計是庶妃的頭埋得太低,郡爺瞧不見庶妃的模樣吧”小丫鬟胡亂猜測。
孟氏又愣了一會兒。
她隻覺得郡爺身量很高,步子邁得很大,很著急地往那邊園子去。
她剛才應該鼓起勇氣抬頭看一眼的。
也能讓爺瞧見她的模樣。
她越想越悔,手攥成拳頭,眼裡聚滿了淚。
花了多少銀子,才買通了守門的那個嬤嬤,肯把她放進來。
卻連爺的麵都沒能見上。
她不甘心!
“庶妃,咱們還跪嗎?”
孟氏咬咬牙:“跪。”不過得換個地方。
既然是替母親向王妃賠罪,做戲就得做全套。
不然怎的襯得她知禮孝順,王妃量小難容人呢?
等她倆出去了,方嬤嬤和阿祿從雕梁後頭出來,阿祿有些不明白:“嬤嬤給她這麼個機會,就不怕她真入了爺的眼?”想著剛才那一幕,他心口還在冒涼氣。
方嬤嬤嗬嗬一笑:“她也配!”
姑爺的心思她早就看得透透,趁著現在姑爺心裡滿滿都是夫人,趁早把這些個小蹄子收拾了才好。
“這回不遂了她的意,誰知道下回再整出什麼幺蛾子來?”方嬤嬤冷笑:“這回讓她來,就是讓她趁早死了那顆心。”
這人要是自己心沒死,誰知道下回能乾出些什麼出格的事兒來?
她要是個明白人,就該曉得分寸了。
半夜,西園外頭的風呼呼地刮著。
西園後頭就是後花園的湖,旁邊還有一大片蓮池,晚上很是涼快,加上今夜有風,反而有點森冷。
小丫鬟裹緊了身上的單衣:“庶妃,要不咱們明天早上趕早來?”
孟氏也有點鬆動,眼睛盯著裡頭燈紅通明的西園大門,門上掛著兩個亮澄澄的大燈籠。
她咬咬牙,搖搖頭:“再忍忍吧,很快就天亮了。”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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