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麵紅耳赤,“你這是打我臉啊?”
釋心的語氣依舊淡淡的,“一個饅頭皮吃不飽,把這隻也吃了。”
公主捧著饅頭,無端覺得有點感動,低頭說:“大師,你好像我娘。”
釋心太陽穴蹦了下,沒有說話。
公主抽出自己的手絹,把饅頭皮剝下來,一麵嘀咕:“公主的壞毛病就是多……世上除了我哥哥,就隻有你這麼慣著我。”
多彆致的套近乎,釋心尷尬沒關係,自己不覺得尷尬就行了。公主嘴裡說著,毫不見外地把饅頭遞還給了他。
他接過來,低頭咬了一口,大多時候他不願意說話,他是皇族出身,即便出了家,骨子裡的上等教養也不會磨滅。公主的想象中,鑊人都像野獸一樣,吃飯狼吞虎咽,還會發出護食的嗚咽。可是看到他,就推翻了一切毫無道理的揣測,明明鑊人也可以自在從容,活得高貴優雅。
他慢慢把那個饅頭吃儘,然後整頓行裝,取過錫杖說“走吧”。
公主跟在他身後,走出荒廟就看見遠處綿延的草垛子,一座連著一座,不像昨晚雷電交加時的陰森恐怖,反倒有種淳樸自然的韻致。
隻是公主還有些忌憚,昨晚那些鑊人究竟是怎麼離開的,釋心沒有正麵回答。
恍惚想起閃電照亮的那張青白的臉,滿滿皆是震懾,公主當時不懂得,為什麼他沒有開口就會令人心驚膽戰,現在回憶起來,才明白所謂的震懾,其實是殺氣。
一個有殺氣的和尚,釋心大師果然不簡單,所以他說靠感化,顯然是在敷衍她。
不過眼下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公主邊走邊嘟囔:“我不進城,我要跟著你。”
他充耳不聞,提著他的錫杖,一步步走得堅定。
公主愁腸百結,亦步亦趨跟著他,哀聲說:“我在上國誰也不認識,我隻認識你,你把我交給陌生人,不會問心有愧嗎?”
釋心道:“貧僧是出家人,帶著施主上路不方便。施主放心,我不會將你交給鑊人照看,回頭讓守軍套了馬車送你回上京,奚官自會接應你。”
他都已經安排好了,有背景的和尚照樣手眼通天。
公主老大的不情願,哼唧著似哭似笑說:“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會後悔一輩子的。我跟你說,世上可沒有第二位像我一樣的公主,敢硬著頭皮勸你領略人間美好,你怎麼不知道珍惜我!”
前麵走著的釋心沒有理睬她,放眼眺望遠處的天頂,雨後的天空被洗刷一新,天更藍雲更白了,即便繞道進城,也沒有破壞他的好心情。
公主刁鑽古怪有鐵證,但還不算讓人頭疼。他甚至不用回頭看,就知道她一直緊跟在他身後,因為飧人的氣味是最好的指引,五十步內比任何味道都要鮮明。
關於飧人,以前沒有在意,他征戰十二國,其中隻有膳善,天歲的鐵蹄從未踏足過。那個小得芝麻般大小的國家,實在沒有征伐的必要,一則他們的疆土無法引發強權者的占有欲,二則膳善出產飧人,正是天歲王朝緊缺的。
膳善就像鑊人的糧倉,誰也不會想去炸毀自己的糧倉。天歲對這個附屬國隻有一點要求,每個出生的嬰孩都必須經過鑊人官員的鑒定,以確定膳善國內飧人的具體數量。
吃與被吃,獵與被獵,像個怪誕的魔咒,永遠橫亙在這兩類人之間。隻要心靜如水,她的存在不會對他造成太大困擾,當然如果她不在,那是更好。
進城的時候,釋心的帷帽戴在了公主的頭上。
他和她一起站在城牆邊等待,守城的將領接報說有達摩寺的僧侶求見,筷子都來不及扔,就匆匆趕了過來。
天歲上下的武將,哪一個不知道楚王,但凡是他吩咐的事,用不著多費口舌,對方就應承下來了。
守城的校尉說:“大師放一百二十個心,標下一定平安將公主殿下送達王府。標下給大師立軍令狀,若有閃失,聽憑國法處置。”
釋心道了句多謝,轉頭對公主說:“施主若想回膳善國,可以去太尉府,找一個叫蕭庭讓的人,他會想辦法安排好一切。”
公主打起紗羅,愁眉苦臉問:“是你那個會寫詩的武將朋友?”
釋心點了點頭,“遇見任何麻煩,都可以去找他。”
他囑咐完,頭也不回往城門上去了。公主歎息著目送他走遠,回身正遇上校尉探究的目光。
想必太後利用飧人化解軍事危機的消息,天歲上下都傳遍了吧!那校尉看不清帷帽後的臉,也還是努力窺探。
公主朝他拱了拱手:“全當沒見過我,就此彆過。”
她打算等釋心稍稍走遠再尾隨上去,然而剛要邁步,被攔住了去路。
校尉的態度很真誠,揖也作得很深,“末將受楚王殿下之命,護送公主殿下返回上京。雖然殿下將來有可能成為王妃,但楚王殿下的話還是要聽的,請公主殿下不要為難末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