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公主一眼就看見她們,那兩個人進寺廟像逛街一樣。她們身後還跟了幾個人,有王府的兩名護衛和謝家家仆,也有搖頭晃腦的謝小堡主。
公主很意外,忙迎上去問:“知虎兄,你怎麼還在雲陽?”
謝邀說:“我得確定你一切都好,才能放心離開啊。”說罷目光匆匆從她臉上調開了,“姐妹,你今天還是醜得如此清新脫俗。”
公主擺擺手,權當他誇她化妝技巧好。
眾人在鋪天蓋地的光頭裡麵搜尋,幾乎沒費什麼勁,就在最醒目的地方找到了釋心大師。
謝邀是第一次見到威名遠播的楚王,同為男人,攀比的心立刻就被對方的美貌燃燒得滾燙。謝邀擰著眉眯著眼,不屑道:“原來這就是你的釋心大師啊,平平無奇……平平無奇嘛。”
瘦下來的胖子果然格外自信,遙想知虎還是胖虎的時候,哪敢如此口出狂言。
他剛說完,身後的兩位王府護衛便重重哼了一聲,“謝大俠,麻煩你尊重一下我們。我家楚王殿下風華絕代不接受反駁,你竟敢說他平平無奇,先拿鏡子照照自己!”
隨意攻擊人家的長相,是很沒有格調的,尤其還當著人家手下的麵。
公主和綽綽有魚遺憾地望著他,謝邀自覺無趣,隔著金絲麵罩摸了摸鼻子。
有魚問公主:“殿下的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公主就悲傷,把昨晚釋心和西堂長老的對話大致轉述給他們,最後背靠磚牆優柔寡斷地說:“計劃很順利,我已經把觸手滲透到他生活的方方麵麵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必須朝夕麵對我。可是他一到佛前懺悔,我心裡就打鼓,怕他先和佛祖打過了招呼,然後開始考慮該把我清蒸還是白煮。”
綽綽和有魚交換了下眼色,綽綽更擔心她的安危,哀聲說:“殿下還是彆留在寺裡了,跟我們走吧。”
有魚卻有另一番見解,“萬一釋心大師懺悔的重點,是不知不覺愛上了殿下呢……”
嗯?眾人眼睛頓時一亮。
謝邀這時候充分發揮了義兄的作用,上前一步道:“這還不容易,試一試就知道了。”一把牽起公主的手,一路擠到了觀禮的人群前。
法會持續的時間雖長,但中場有休息,那些念了半天經的僧侶都得喝口水,喘口氣。
釋心從蒲團上立起來,轉身朝須彌座後走,謝邀見縫插針拉著公主趕上去,亮嗓子喊了聲釋心大師,“請留步,在下有件私事,想和大師聊一聊。”
釋心聞言腳下一頓,那回身一顧間,真有日光清朗,花香透體之感。
不過人太淡漠,泠泠的目光望過來,先看了眼公主,再看一眼謝邀,合什道:“不知施主有何指教?”
謝邀雖也佩服他長得不錯,但氣勢上絕不服輸,踱著八字步到了他麵前,眉眼彎彎道:“指教不敢當,想請大師指點迷津罷了。大師大概還不知道我是誰,其實你我打過交道,這交道還不淺呢,大師曾經扒過在下的墳頭,當著在下的墓穴,對我煙雨妹妹說過一句不負責任的話。”
本來苦主找上門來,這位一心修行的大師總該有點表示,起碼臉上浮起點愧疚的表情吧,結果他連眉頭都沒皺一皺。
“施主是謝家堡少堡主?”
“對啊,正是區區在下。”謝邀挺了挺腰杆子,“釋心大師,你扒我墳頭的事,看在你救人的份上可以不計較,但你當著我的麵,暗示煙雨妹妹不算嫁人,這是什麼意思?就因為你的一句話,妹妹她現在不認可我們的關係,我想請問你一下,破壞人家夫妻感情,在你們佛門算什麼罪過?”
公主此時演技爆發,哭著向釋心求助,“大師,你可不能見死不救。這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我長成這樣,他也不嫌棄我。雖然他一片真情我很受感動,但我不能朝秦暮楚啊,我可是正經姑娘。你看你看,他一路對我拉拉扯扯……”邊說邊衝謝邀擠眼,謝邀會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公主哭得更慘了,“我是個弱女子,又背井離鄉的,遇上這種事沒人給我做主,我可不要被這蒙麵怪抓走。”
謝邀嗬地一聲,“蒙麵怪?不露真容,你們不知道本少爺出水芙蓉!”
說罷氣惱地甩開了公主,探手伸進懷裡一通摸,摸到了那把純金打造的小鑰匙。鑰匙杵進鎖眼裡,往左一扭又往右一扭,成功打開了臉上的麵罩。
謝家堡能工巧匠連夜打造的麵罩,最大程度上解放了雙手,打開前半邊,後半邊仍舊可以牢牢附著在後腦勺。謝小堡主的動作身形堪稱風流,鬢邊垂落的發絲被風吹得飛舞,他連身子帶腦袋地順風一搖,然後緩緩抬起了頭。
公主也是第一次看見他的全貌,金絲麵罩下的半張臉,沒有辜負上半部分的眉眼,謝小堡主確實有幾分驕傲的資本。不過風流歸風流,麵罩邊緣在他眼下勒出了一條一指寬的規整紅痕,小堡主的那張臉,便是驕傲裡透出野性,野性裡又透出點搞笑來。
眾人皆沉默,謝邀說:“怎麼?被本少爺的美貌驚呆了?煙雨妹妹,你要是後悔,現在還來得及,隻要你認個錯,我就帶你回家拜堂。你不是要做楚王正妻嗎,嫁給我,將來我讓你做堡主夫人。雖然沒有爵位,但有江湖地位,怎麼樣,考慮一下?”
他的話半真半假,其實也帶著試探的成分。畢竟他還是挺喜歡公主的,如果公主看見他的容貌臨時改了主意,他立馬就可以帶著她回謝家堡。
釋心的視線落在了公主臉上,忽略那滿臉的亂七八糟,至少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她似乎對這位謝家少爺頗有幾分心動的意思,他也不是看不出來,他們在裡應外合唱雙簧,但公主那顆簡單的腦袋,好像時不時會忘了自己的飧人身份,也忘了這上邦大國危機四伏,再好的鑊人,都有危險的一麵。
他回過身來,雙掌合什向謝邀行了個佛禮,“出家人救一切苦厄,令尊買人殉葬本就是惡行,施主再不依不饒,那就是助紂為虐。尉施主在天歲的處境,施主應當知道,今日若是帶她回去,來日便是殉葬一樣的下場,貧僧不打誑語,是耶非耶,尉施主心中自有論斷。”
謝邀不乾了,“大師,你看看我這麵罩,還不能證明我的誠意嗎?再說你一個出家人,好好念你的經就行了,彆多管閒事。今天本少爺要帶我煙雨妹妹回家成親,但是煙雨妹妹又比較想當楚王妃,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兩條路擺在麵前,一是大師還俗娶她,二是大師彆再插手,讓她跟我雙宿雙飛。大師慈悲為懷,選一條吧。“
這是擺明了要難為他,原本他完全可以不管,但公主要是落進謝邀手裡,最後會不會假戲真做,誰也說不準。
釋心朝公主望了眼,“貧僧是方外之人,不該插手紅塵中事。施主,膳善人在天歲的種種境遇,貧僧曾和施主提起過,究竟是去還是留,請施主自己定奪。”
公主遲遲啊了聲,“讓我自己做主嗎?大師不強留我?”
強留她,然後就給了她話柄,將來張嘴閉嘴“我為你拒婚,我為你留下”,他想起那種局麵就頭大。再說佛門中講究隨緣,如果強行扭轉彆人的意誌,那麼一場修行就全白費了,下了那麼大的決心,卻連最基本的法門都沒能入得。
那邊的法會稍作修整,就要再度開壇,輕靈的雲磬聲傳來,他平下心緒道:“施主,勿將自己置於水火,人心善惡隻在一念之間……”
又是“叮”地一聲,第二遍雲磬打過,離開的僧侶就該歸位了。
他不得不返回法座上,這裡就算不能令他放心,似乎也無法再做更多了。
他俯身行個佛禮轉身離開,身後的謝邀叫囂:“大和尚,你裝什麼善類,彆忘了自己也是鑊人!”
公主看著釋心的背影,見他廣袖翩然去得匆匆,看來剛才的告誡言儘於此,她要是選條不歸路,他也不會再管她了。
公主對插著袖子,不忘給自己打氣,“……愛是克製。”
謝小堡主摸著下巴道:“恕我直言,他既想做好人,又舍不得修行,到最後不是做個花和尚,就是走火入魔。”
公主聽完,覺得有點刺激,赧然問:“我選花和尚可以嗎?”
謝邀瞥了她一眼,“姐妹,你想得倒挺美。也可能是不小心做了花和尚,然後羞愧自責以致走火入魔。我看你還是跟我走吧,天下鑊人都一樣。彆看他表麵沉穩,其實內心慌得要死,不停告訴你鑊人很危險,暗示你應該留下,可他忘了自己也是鑊人,你說好笑不好笑……”
結果他還沒笑完,就被公主抬手一扇,打開的麵罩迎麵飛來,哢地一聲又鎖上了,嚇得他心頭一激靈,唯恐自己的鼻子會撞上。
公主說:“你走吧,我打算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謝邀本來以為她看見他麵具後的全臉,至少內心會產生一點動搖,結果見多識廣的公主殿下居然毫無表示。
他無奈地轉了兩圈,“不撞南牆不回頭,那個禿驢有什麼好,真不明白你們姑娘的眼光。你不走就算了,我明早要回涇陽。”
公主說好,隨口對他表示了一下關愛,“你空手而歸,你爹不會罵你吧?”
這話問到了痛處,作為謝家堡唯一的正統男丁,謝邀雖然稀有,但從小也沒少挨他爹的各種語言暴力。什麼養頭豬都比你強,什麼爛泥扶不上牆,天天聽著,像吃炒豆子一樣……唉,不談了。
“上次我假死,隔著棺材板聽見他哭得很傷心,我相信他還是愛我的。”謝邀背著手,視線在她臉上巡視了兩圈,“我走後,你自己要小心,但願下回見你,你能把自己搞搞乾淨,長的太醜真的會影響食欲。”
謝邀搖搖頭,帶著所有人回雲來客棧了。
今天的法會,簡直是擾亂民間生活秩序,他們回到客棧連個招呼的人都沒有,掌櫃夥計全去達摩寺觀禮了。謝邀百無聊賴,下午睡了一覺,後來院子裡不高不低的說話聲吵醒了他,出門看,天都黑了,他的手下弄了輛馬車回來,說少爺死而複生沒多久,必須少騎馬,躺著回家。
他慢悠悠繞車查看,他的手下邊套車邊感慨:“少爺你人真好,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
謝邀想了想,忍不住笑起來,“飛了還不算,誰也沒想到我會和鴨子結拜……”
正說著,掩著的院門忽然被推開了,眾人回頭看,一身白衣的釋心大師邁了進來。
謝邀有些納罕,“大師是路過啊,還是來化緣?”
釋心麵無表情地向他行了個佛禮,“請問謝小堡主,尉施主現在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