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進門的時候還在嘟囔:“每每總是這樣, 當初在白雲山修行,他就眼饞肚飽愛搶老衲的東西,到現在熟練運用了‘借’字訣, 借去的經書、法器一樣都不還, 再把《大般若經》給他,將來後世弟子要看經書,豈不還得向他鳩摩寺開口?”
釋心定了定神, 起身合什向方丈和長老行禮, 方丈宣泄了心中不滿, 已經痛快許多了,衝釋心頷首, 問他經書抄得怎麼樣了。
釋心道:“已經抄到第四卷,今晚若是連夜趕工, 明早應該差不多了。”
方丈說好, 壓了壓手, 示意他坐下繼續。
探頭來看, 釋心果然不愧是帝裔貴胄,臨摹經書上的字跡,可以做到以假亂真。方丈自然是很滿意的,和十方長老交換了讚許的眼色, 如果不出意外,釋心將來應當會傳承他的衣缽, 接過他的住持禪杖。所謂技多不壓身嘛,技能越多越可以玲瓏應對其他寺院, 彆以為出家修行就算走進了純淨無垢的世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老方丈立世六七十年了, 早就參透了這層禪機。
不過釋心年輕氣盛,還是覺得無法理解,提筆問:“方丈大師為什麼不和多智法師約法三章?借經不要緊,到了時間就派人取回,若不答應就不借,也不必特意弄個拓本蒙混。”
方丈擺了擺手,“這你就不懂了,和彆人能這麼辦,和他不能。當初我們拜在一位師父門下,他自小就心眼多,善於鑽營,師父讓打兩個時辰的坐,他半個時辰就跑一趟茅廁,所以師兄弟們都管他叫多痔。和他打交道,不能以平常手段待之……”
方丈說著,發現釋心坐得有些不安寧,一直在調整坐姿,便道:“怎麼?你腰不好啊?”
釋心說沒有,“弟子隻是有些……有些腿麻了。”
十方長老慧眼如炬,偏過頭打量他,無奈書案擋住了他的雙腿,隻看見他腰背挺拔,坐得筆直。
“既然腿麻了,就活動活動吧。”十方長老說,“方丈大師讓你抄經,也是為了磨練你的意誌。《大般若經》裡有大智慧,你抄完了經書,自然能領略其中殊勝玄妙。”
釋心道是,可這時候哪裡敢挪動,隻道:“弟子還是快些抄完,也好儘早給多智法師送去。”
方丈笑了笑,滿臉的褶子隨之舒展,對插著袖子說:“他是最小的師弟,老衲一向讓著他,一讓就是五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捉弄他呢,痛快!”
老實人,會因為難得反抗一回而揚眉吐氣,公主很明白那種心情。可是方丈和長老一直不走,這案下地方實在小,她蜷得太久渾身難受,起先還儘量吸腹和釋心的腿保持距離,到後來實在不行了,慢慢依偎上去,抱住了他的膝頭。
釋心動作分明一頓,筆尖的一撇因分神寫飄了,待要把紙抽出來作廢,案下的一雙手順著他的小腿摸上來,若即若離地觸碰,像一條誘人入魔的蛇。
釋心激靈了下,抽紙的動作也狠狠一停頓,那種無所適從又無能為力的感覺,急出了他一身熱汗。
方丈自然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寧,本著關心門中弟子的宗旨,方丈體貼地問,“釋心,你很熱嗎?要是熱就脫了吧,反正這裡沒有外人。”
釋心艱難地搖了搖頭,“弟子不能脫……心靜自然涼,弟子是抄經抄得太急了……”不經意間一瞥,發現公主的裙裾露出了一角,忙不動聲色塞回案下。心裡也怕被他們發現,還好,方丈仍舊和顏悅色,想必神不知鬼不覺。
十方長老是督察寺紀寺規的,對一切細節觀察得十分仔細。因釋心的心不在焉,一下看見了案上拿手絹包著的包子,眼神掃了一圈,意有所指道:“抄經再忙,飯還是要吃的,光是兩個包子隻怕吃不飽……是誰給你送來的啊?”
這時公主把手伸進了他的僧褲,在他小腿上捏了一下,表示十方長老好厲害,肯定懷疑上她,隻差沒有親口點名了。
釋心不能阻止她的動作,也不能在方丈和長老麵前說假話,便垂首道:“尉大娘見弟子沒有去夥房,特意給弟子送來的。”
十方長老心領神會,轉頭看了方丈一眼,結果方丈完全沒有接收到,兀自點頭誇獎,說尉大娘儘職儘責,一位不要工錢的幫工,辦事如此仔細周到,考慮給她頒個善男信女獎。
公主愈發得意,手指向上攀爬,指尖在釋心大腿上描了一朵花。
釋心的心都擰起來了,擔心這瘋丫頭做出什麼過於不道德的事來,霎時麵紅耳赤,手忙腳亂。
十方長老眼尖得很,笑著問釋心:“怎麼看你汗毛倒豎?是不是對尉大娘的工作不認同啊?”
這趟沒輪到釋心回答,方丈說:“尉大娘好好打飯,釋心好好念佛修行,誰也不礙著誰,不必強行牽扯。一念緣起,一念緣滅,佛說隨緣,管得著嗎!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覺吧!”邊說邊往外走,邊走邊道,“累了就明日再抄,等抄完了送到鳩摩寺去,老衲不愛聽那和尚絮叨,釋心替我跑一趟吧!”
釋心道是,因能脫離公主的魔掌而慶幸不已。還好還好,還好方丈和長老要走了,如果再多逗留一會兒,不敢想象公主接下來會做出什麼。
他站起身恭送,看著那兩盞風燈順著長亭去遠,這才長出一口氣,低聲對案下人說:“出來吧。”
公主扭啊扭,移出了那個狹小的空間,可她不起身,翹著腿連聲哀嚎:“唉喲,我的小腿抽筋了,大師快給我扽一扽啊!”
釋心不理會她的苦肉計,寒著嗓子說:“施主,你確定是腳抽筋了嗎?貧僧以為是你的手抽筋了。”
這話真是太損了,他根本就是不滿意她剛才亂摸,才有意這樣擠兌她。公主訕訕把腿放了下來,嘀咕著:“你這人……案下地方那麼小,你把人家塞進去,還不許人家亂動。本公主雖然柔情似水,但畢竟不是真的水,和你有一點身體接觸,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嗎。”
釋心無話可說,後悔先前的不理智,為什麼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把她藏起來,明明可以正大光明麵對方丈和長老的。
公主的理解裡,慌忙藏人說明做賊心虛。她剛才沒有故意戳穿他,已經是天大的麵子了,要是當時頂翻書案,方丈大師和十方長老看見她跪在釋心腿間,如此刺激又百口莫辯的場麵,不等釋心解釋,方丈就會把他逐出寺廟了。
有時候公主覺得自己還是很仁慈的,她希望釋心能夠自願還俗,而不是弄得身敗名裂,在行業內混不下去了,才迫於無奈不做和尚。
不過釋心這人就比較無情了,他應付過了方丈和長老,就開口打發她。公主也打算回去洗洗睡了,但臨走之前想起方丈的話,便回頭問他:“你要上鳩摩寺去嗎?鳩摩寺離這裡有多遠?”
釋心知道她的算盤,在她點題之前截斷了她的想法,“施主還有重任在肩,夥房打飯少不了施主。施主就留在寺裡儘心辦事吧,貧僧去去就回。”
公主當即說不行,“我堂堂公主,整天弄得一身菜味兒,全是因為你。你要是不在,我留在寺裡乾什麼,真的為拿善男信女獎啊?再說人心隔肚皮,萬一有人知道了我的底細,把我抓起來趁機威脅你,憑你我的交情,你是救我,還是不救我?”說完深明大義地又追加了一句,“為了避免麻煩,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免得你途中想我又見不到我。你不知道相思有多苦,真的,帶上我,我是為你好。”
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釋心大師百思不得其解。他也考慮過帶她一起走的可行性,但這事在僧眾眼裡又會變成什麼樣?到時候流言蜚語更上一層樓,隻怕連方丈都信不過他了吧!
他緩緩搖頭,“不行,這次說什麼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