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說完這句他也覺得不可思議,前言不搭後語的,仿佛是為了向誰交代去向似的。
圓覺是孩子,沒有想那麼多,釋心大師略作停留就走了,他也沒太在意。坐下後恰好身邊還有空位,便想給尉大娘留一個,可是一回頭,發現大娘人已經不在原地,伸頭張望,一片裙裾飄過門外抱柱的拐角,神不知鬼不覺地一躲一閃,尾隨釋心大師去了。
那輕俏的腳步聲,一聲聲像敲在心門上,他聽得見她鬼鬼祟祟的步伐,腳下便也放慢了些。
終於身後的人喊:“大師,你等等。”
他停下步子回頭,淡聲道:“施主有何貴乾?”
“也沒什麼……”公主搓著手說,“就是剛才看你瞪了我一眼,想問你為什麼。”
釋心很納罕,“貧僧並沒有瞪施主啊……”
公主遲遲哦了聲,心道不說你瞪我,沒法展開下麵的話題。然後很順理成章地問他:“大師,你瞧見那些大和尚對我有多熱情了吧?那是一種久違的,萬眾矚目的感覺,讓本公主無比的滿足和快樂。”
釋心卻給她澆了盆冷水,“施主在食堂打飯,自然萬眾矚目。站在城樓上和站在飯桶前不一樣,施主何故滿足快樂?”
公主噎了下,“這話說起來就沒意思了,還不許人家自我陶醉一下嗎?”
有些話,他剛才就很想說,無奈人多不便作罷了。既然現在她追到這裡來,他出於道義,也不得不提醒她一下。
“施主是覺得收了那麼多花,很高興嗎?送花之人背後的居心,你知道嗎?施主年輕貌美,容易引人覬覦,這世上不光隻有鑊人危險,普通人起了貪欲,比鬼更可怕。”他說了一通,可能語氣焦躁了些,公主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他忽然意識到了,便放緩了語速,合什道,“但願施主能記住貧僧的話,貧僧是一片好意,全為施主著想。不要出了鑊人的虎口,又被有心之人盯上,寺眾泱泱三百餘人,每一個都難辨善惡,還需施主自己保重,千萬不要被人算計了。”
他說了半天,從氣急敗壞到故作鎮定,隻差表直說寺裡沒好人了。公主聽出了其中玄機,“大師,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釋心怔了下,“一派胡言。”
公主正想和他理論,這時圓通恰好跑來通傳,說:“尉施主,有人來探親啦。”
“探親?探我?”公主問,“是誰,報名字了嗎?”
圓通說:“是個戴口罩的男子,帶了兩個年輕姑娘。尉施主要不要去見一見?不見的話我去把他們轟走。”
公主說不,“是知虎兄帶著綽綽有魚來看我了!”二話不說提裙就跑了出去。
她在進入達摩寺後,為了不讓身份穿幫,儘量不和綽綽有魚有聯絡。現在她們正大光明來探親,難道是寺裡有內應,知道她的身份已經曝光了?
無論如何,他們能來看她,這讓她非常快活,一時什麼都顧不上了,隻管往山門上狂奔。
隻是待要走近,她也頓住步子仔細觀望,鑊人太狡詐了,上回她就是被騙了,說有人給她送東西,她沒顧得上細問就赴了約,最後落進歪臉那幫人手裡。這次務必要看明白,見謝小堡主搔首弄姿,有魚抱胸站在一旁,綽綽正拗著包袱踮足張望,一看就知道錯不了。
“噯,殿下!”綽綽看見她了,蹦起來揮手,“殿下來了!”
三個姑娘跑到一起,胡天胡地轉了一通表示欣喜,謝邀在邊上看著,眉眼彎彎滿臉慈祥。等她們的熱乎勁過了,才好言好語說:“姐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月不見我覺得自己要相思成疾了。”
謝小堡主說話向來著三不著兩,公主也習慣了,隻是奇怪,“你怎麼還在雲陽?不是說要回涇陽去的嗎?”
謝邀說回去過了,“哥哥我還相了兩個親。”
公主說恭喜,“這次來難道是宣布婚訊的?”
“彆提了。”謝邀晃著腦袋說,“相親之前我想好了的,差不多就行了,畢竟再找個像你一樣的太難,我得適當放低要求。結果見了人,我才知道太難將就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這樣的性格和長相。所以我就趕到雲陽來了,看看你這裡進展怎麼樣,釋心大師要是再不為所動,我就打算帶你走了,免得以後達摩寺屠寺,你留在這裡遭殃。”
公主訝然,“什麼屠寺啊?達摩寺是天下第一寺,誰敢來屠寺?”
謝邀眉毛挑動了幾下,做了個諱莫如深的表情,“還能有誰,當然是權大勢大之人。天下第一寺有什麼關係,天歲修行的人多了,這批不行換一批嘛,還怕達摩寺倒閉了啊?”說著矮下嗓門說,“我有獨家消息,寧王回上京告了釋心一狀,說他是假出家,暗中勾結二十一寺圖謀不軌。寧王在鳩摩寺撞破了釋心奸計,釋心對他趕儘殺絕,這話在朝堂上堂而皇之晤對過了,陛下雖然沒有鬆口處置釋心,寧王卻率領了帳下鑊軍,要來達摩寺擒拿釋心回去對質。達摩寺僧人敢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公主傻了眼,“這都是什麼鬼,寧王應該叫娘王,還顛倒是非嚼舌頭呢?”
謝邀冷笑了一聲,”這就是政治的殘酷,姐妹你純潔善良,還是當堡主夫人比較好。等將來我再努力一把,弄個武林盟主做做,到時候你就是盟主夫人,你看怎麼樣姐妹?”
結果誰都沒接他的話,有魚說:“殿下,上國皇族窩裡鬥起來了,正是我們回膳善的好時機。反證我們沒什麼可收拾的,現在就出發吧。”
謝邀發現不對,大叫起來,“有魚姑娘,你太不厚道了吧,不是說好了勸公主跟我走,讓我先安頓你們的嗎。”
有魚瞥了他一眼道:“謝小堡主,你是鑊人,鑊人詭計多端,誰知道你騙走了我們,接下來想怎麼樣。我們誰都不相信,隻相信自己……”
謝邀剛要反駁,錯眼一看,見一個身影白衣翩翩,飄然出現在蓮花門上。他笑了笑,對有魚道:“鑊人詭計多端,你問問釋心大師,看他承不承認。”
綽綽忙拽了有魚一下,對於這位釋心大師,她們一向存著畏懼之心。有一種人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這種人脾氣不佳,不好招惹,她們敢和謝小堡主插科打諢,在釋心大師麵前,卻連大氣都不敢喘。
公主回頭慘然看了釋心一眼,“大師,要壞事了,沒想到你們天歲堂堂王爺,居然像個市井婦人一樣,還搞栽贓陷害這一套。”
釋心臉上神情木然,他在朝這些年,見了太多的傾軋,似乎誰也逃不過這個怪圈。隻不過沒有想到,他都已經落發出家了,為什麼還是有人不肯放過他。蕭放的出現,預示著不太平,他回到上京之後不借機挑起風浪來,豈不是辜負了禦弟的頭銜。
謝邀雖然視釋心為情敵,但這個時候還是比較同情他的,“大和尚,你打算怎麼辦?你們蕭家人個個都不是善茬,你們要是打算開打,容我帶走我姐妹好嗎?你放心,我會善待她的,我家裡沒有兄弟,堂姐堂妹們也互相友愛,她到了謝家,會很受歡迎的。”
釋心清冷地望了他一眼,那目光裡帶著譏嘲和不屑,啟唇道:“謝家最危險的,不就是謝小堡主你嗎。”
沒錯,謝家隻有他一個鑊人,雖然他是個不成器的鑊人,從沒參過軍,但他也是謝家獨苗,是謝老太君的掌上明珠。
謝邀很不服氣,撐著腰道:“你這是在內涵我嗎?枉我跑了這麼多路,特地來通風報信。”
有魚雖然有些懼怕釋心,但她的首要任務是保全公主,便拽了拽公主的衣袖道:“殿下,這是上邦大國的內政,我們不過是附屬國的人,不便參與。我看我們彆再耽擱了,這就走吧,釋心大師慈悲為懷,不會有心讓您趟這趟渾水的。”
公主不說話了,那目光裡飽含無限唏噓和不舍,一雙美眸盈盈望住他。
他幾乎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也對,他一向欣賞她這點,生死關頭保命要緊,先己後人,絕不給夥伴添麻煩。
他輕舒了口氣,“施主……”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大師你放心,我和那些鳥不一樣,我會留下和你並肩作戰的。不過咱們可不可以先商量一下,要是這次你能夠重新掌權,就答應放我回膳善好不好?”公主赧然說,“我離家太久,有點想家,想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