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看他惺惺作態,又覺得心機真重,明明是個假和尚,麵對滿桌葷菜居然還能淡定地吃陽春麵。不過再轉念想想,其實他也挺可憐的,到現在還不知酸甜滋味。那些山珍海味對他來說味如嚼蠟,牛肉和光麵的口感,大概就是一個耐嚼,一個筋道吧。
公主草草吃了幾口,便站起身讓掌櫃帶著上樓了。走到樓梯的拐角時低頭看了眼,他端端坐著,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這邊城野店讓他坐出了帝王家宴的味道,果然氣勢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的,就算他剃了頭,披著袈裟,也是和尚中最霸道的存在。
他吃完了,擱下筷子,取手巾優雅地掖了掖嘴,然後抬眼迎上她的目光。
公主一陣心虛,忙調開了視線。在這種占理的情況下態度就得傲慢,要顯得從容不迫,仿佛剛才看他隻是睥睨眾人時不經意的路過,他根本不值得她的目光為他停留。
公主昂著她高貴的頭顱,走進了掌櫃指引的客房,夥計很快捧了炭盆進來,掌櫃掖著手說:“客官少待,過會兒就讓人送熱水過來。我們城外小店,粗野的過客比較多,有慢待之處還請客官擔待。那個……大師的客房就安排在小娘子隔壁,半夜有什麼需要,也好照應。”說罷笑了笑,“真的不考慮升房嗎?其實兩個單間加起來,價格和雙人間差不多,隻要多加半兩銀子,就能享受最優質的服務……”
公主冷冷看這他,看得掌櫃的嗓音漸次矮了下去,她叉著腰道:“那位大師可是高僧,不過偶然和我同路罷了,怎麼,你們這店看見男女同行就要開雙人間嗎?究竟你這是客棧,還是其他什麼不健康場所?你再嗦,可彆怪我報官了!”
掌櫃忙擺手,“一場誤會、一場誤會,生意人一切以盈利為目的,勸小娘子升房隻是良性建議,你要是不接受,我們也不強迫。”看來生意是談不下去了,那個和尚又不好惹,見勢也不敢繼續遊說了,忙賠了個笑,嗬腰退出了客房。
和尚也上樓來了,掌櫃點頭哈腰一頓讓禮,絕口不提升房的事,等他們各自關上房門,才長出了一口氣。
夥計手裡提著端炭盆的夾子,朝他們的臥房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不知這兩人是什麼來頭。
掌櫃很在行,壓聲道:“近來達官貴人流行進寺廟深造,就因為當今陛下出過家,弄得出家都成一種潮流了。往後店裡來了和尚,千萬記得好生款待,鬨不好人家的一根寒毛比我們腰還粗,我們這種沒辦過營業執照的小店,得罪不起那些大人物。”
夥計諾諾稱是,忙又下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掌櫃踱著方步,躲回了櫃台後。
夜漸漸深了,大廳裡吃飯的食客也各自回了臥房,隻剩櫃麵上還燃著一盞油燈。
客棧晚上是不閉門的,尤其這種寒冷的冬夜,常有夜半進來投宿的過客。掌櫃這些年習慣了夜班,越到深夜越精神,沏上一壺茶,慢悠悠查看賬冊每日的入賬出賬,每一筆盈利都令人振奮。高興起來上夥房翻找出客人沒動過的茶食,一麵吐槽著這些人真浪費,一麵愉快地塞進嘴裡犒勞自己。
回來的時候,見小夥計站在櫃台前,正仰望二樓。
“爐子都快熄了,還不去添煤,傻站在這裡乾什麼!”掌櫃氣得低低嗬斥了一聲。這夥計當初剛來的時候,手腳勤快得讓掌櫃以為找到了春天,結果乾的時間越長,越是花樣百出精於偷懶。這大半夜的,中了定身術一樣戳在這裡,不想乾活也用不著嚇人吧!
豈知夥計噓了一聲,向二樓的客房指了指,“老板,你看……那和尚一直走來走去,到底在乾嘛?”
掌櫃納罕地順著他的指引看過去,果然一個光頭的影子慢慢投射在糊門的高麗紙上,然後轉個身,影子逐漸縮小,又緩緩走遠了。
掌櫃唏噓著搖頭,“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少說得起三四次夜。”
小夥計未經人事,不解地問:“起那麼多次,尿頻嗎?”
掌櫃說“去”,“毛還沒長全,問那麼多乾嘛!等你以後想討媳婦了,自然就知道了。”
小夥計摸了摸鼻子走開了,掌櫃複望向和尚的房間,喃喃自語著:“都急成這樣了,介紹大床房還不要,死要麵子活受罪!”
次日一早,各房賓客紛紛下樓吃早飯,掌櫃特彆留意了大和尚,他眼下有青影,但臉上沒有倦色,年輕就是好啊。
掌櫃假裝不經意地和他搭訕:“大師昨晚沒睡好吧?”
本來以為他多少會有點尷尬,豈料完全是掌櫃想多了。
大和尚抬起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施主這店裡不乾淨。”
掌櫃啊了聲,驚恐道:“不乾淨?我這店子從來沒出過人命案子啊,怎麼會不乾淨?大師會開天眼嗎?難道是我上月剛剛過世的老娘回來了?”
人家可能覺得他是個白癡,冷冷地調開了視線,“有老鼠。”
掌櫃的噎了下,才明白他說的不乾淨,是最原始的那種意思。
因為鬨老鼠,所以夜裡被吵得睡不著?可惜不是想姑娘呀。不過也不排除他為了保全麵子,有意給自己找台階下。
掌櫃齜牙道:“大師是不是聽錯了,小店養了五六隻貓呢,從來不鬨耗子……”
剛說完,一隻筷子長的老鼠飛快躥了過去,公主嗤地一笑,也不去下掌櫃的臉,隻說:“勞駕替我們準備一包乾糧,再來一壺烈酒。給我的馬加草料,過會兒我們就退房。”
掌櫃嘴裡應著,回身朝門外看了眼,“昨晚雖沒下雪,可天色還陰沉著呢,二位何不再住一夜,萬一走在風雪裡,那日子可不好受。”
這回卻是和尚說不必,“有遠路要趕,不能耽擱。麻煩照吩咐準備好東西,另要一條棉被,替我們搬上車。”
一條棉被啊……掌櫃曖昧地笑笑,“好的,客官。”
公主到現在態度還是冷冰冰的,喝了碗薄粥就自顧自出去了。
繞著馬車走了兩圈,又問掌櫃買了一套鍋勺,畢竟有那麼遠的路要趕,萬一途中遇不上驛站,總不能一直靠乾糧充饑。
掌櫃的人倒是不錯,裝了一小袋炭交給公主,說天寒地凍的,留著路上取暖。
公主道了謝,回身的時候見那禿子正在往車輪上綁麻繩,據說有了這個,雪地裡行車才不至於打滑。
向東方看了看,雲翳沉沉,看不見半點日光,不知能堅持多久,少不得半道上再遇一場風雪。
公主歎了口氣,算算時間,寫回膳善的家書哥哥應該早就收到了,說不定派來迎接她的人已經在路上了。等出了天歲的邊境,再走上一程,應該很快就能遇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