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遷怒楊千幻,隻要想起三位下屬的犧牲,薑律中便會產生無能狂怒的情緒,憎惡自己,也會遷怒楊千幻。
儘管楊千幻有過簡潔的解釋。
自責和悔恨會伴隨他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歲月洗滌中解開心結,他才能與自己“相逢一笑”,把過去拋卻。
“他為什麼來雲州?”張巡撫皺眉。
薑律中搖頭。
突然,薑律中耳廓一動,扭頭看向漆黑的夜幕。李妙真慢了一秒,也隨之扭頭。
“來了!”薑律中沉聲道。
眾人當即奔出甕城,來到城牆上,極目遠眺,看見連綿的火光出現在遠處的黑暗裡,緩緩浮動,宛如一條流淌的河。
嗚嗚嗚咚咚咚
號角聲和鼓聲同時響起,回蕩在寂靜的寒夜裡。
靠著女牆打瞌睡的士卒,紛紛驚醒,抓起身邊的長矛、弓弩、盾牌等武器,進入作戰狀態。
李妙真站在牆頭,眯著眼眺望遠處,忽地一凜,喝道:“小心!”
話音方落,一道銀光破空而來,槍尖在空氣中擦出尖銳的嘯聲。
四品武者!
而且是巔峰的四品武者!
李妙真大驚失色,嬌軀緊繃,雲州竟然有這種品級的高手?山匪裡有這種品級的強人?
接下來的一幕讓她大吃一驚,薑律中竟主動迎了上去,不緊不慢的伸手去接銀槍。完全沒有應對強敵該有的嚴肅和警惕。
更讓她意外的是,那看似凶悍無匹的銀槍,實則綿軟無力,主動把自己送到薑律中手中。
李妙真凝眸看去,這是一杆沉重的銀槍,槍身的銀漆斑駁,透著歲月的滄桑,但槍尖寒光凜凜,血跡未乾。
比起她手裡的普通銀槍,這杆槍是真正的戰兵。
李妙真的本命武器是飛劍,之所以使槍,主要是因為參軍後,得有一件與身份匹配的武器。
遠處“轟”一聲巨響,一道身影在數百米外躍起,於空中劃過高高的弧線,砸在城牆的馬道上。
此人穿著玄色打更人差服,胸口繡著一麵金鑼,表情冷硬,宛如雕刻。
“你怎麼來了。”薑律中既意外又驚喜,將銀槍丟了過去。
“奉義父之名,赴雲州剿山匪。”楊硯接過長槍,回答的言簡意賅。
張巡撫一愣,似乎把握到了什麼,追問道:“魏公與你說了什麼?”
“義父說雲州山匪會作亂,命我秘密前來。”楊硯說道:
“我已在數日前秘密掌握雲州各處衛所的兵力,原本打算過段時間清剿山匪,不料今日黃昏,有十幾股山匪四處作亂。我剛帶隊剿滅,猜測白帝城可能出事,就立刻趕過來了。
“在白帝城六十裡外,遇到一股兩千人的兵馬,剛殺完。”
李妙真瞄了一眼槍尖,心說難怪上麵還有血跡。
張巡撫如釋重負,原來我們隻是擺在明麵上的棋子,魏公暗中還有部署。
楊硯目光掃過眾人,在人群裡搜羅了一遍,皺眉道:“許七安呢?”
張巡撫臉色驟然凝固,薑律中眼中的驚喜,漸漸消退。
楊硯心裡一沉,本就麵癱的臉,愈發的冷硬。
“他”張巡撫眼睛裡流露出悲傷,道:“他,戰死了。”
李妙真微微垂頭,歎息一聲。
哢擦楊硯腳下的石磚驟然崩裂,一股股氣機不受控製的溢出,昭示著這位金鑼的情緒失控了。
他眸子銳利如刀,常年麵癱的臉,罕見的扭曲起來,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怎麼死的。”
張巡撫把今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楊硯,最後說到許七安為了保護大家,死守不退時,巡撫大人眼睛發紅:
“他身中三十一箭,刀傷六十餘處他至死都是站著的,說不退就不退一諾千金重,一諾千金重啊。”
薑律中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張巡撫悲慟的模樣,有些不忍,沉聲道:
“是我失職,對不起”
楊硯手中的長槍毫無征兆的橫掃,槍杆彎曲,重重的砸在薑律中胸口。
砰!
天地間,爆發出洪鐘大呂般的震響。
薑律中撞碎女牆,拋射了出去。
楊硯一腳跺塌半個城頭,衝天而起,怒吼聲遙遙回蕩:“薑律中,你這個廢物,老子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驛站裡,大廳。
許七安和三位銀鑼的屍體,停放在大廳正中央,身上蓋著白布。
許七安身上的箭矢已經扒掉,沾滿血汙的臉也清洗乾淨,深夜無眠的宋廷風和朱廣孝,默契的下樓來,搬來兩張椅子,一左一右坐在許七安身邊。
也不說話,就默默坐著,陪著。
男人的悲傷是沉默的。
期間,宋廷風說了兩句話:“就當是給你守靈了。”、“來生再做兄弟。”
朱廣孝說了一句話:“到最後,還是我們兩個人。”
蠟燭漸漸燒到儘頭,燭淚一滴滴滑落、凝固,在這個悲傷的氣氛中,宋廷風和朱廣孝沒有再說一句話。
直到沉聲的腳步聲從驛站外傳來,一隊打更人來到驛站,為首的是楊硯,楊金鑼似乎剛經曆過一場大戰,狼狽不堪。
身後,跟著他來雲州的幾位銀鑼,宋廷風和朱廣孝都認識。
許七安也認識,比如曾經一起查過桑泊案的閔山和楊峰,比如三人的頂頭上司李玉春。
李玉春此時像極了行屍走肉,他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向許七安,走的很慢,短短十幾步,竟仿佛布滿了荊棘,踩一腳就會有鑽心的痛。
李玉春伸出手,掀開了白布他身子一晃。
“頭兒。”
宋廷風和朱廣孝連忙去扶。
李玉春低頭,看著許七安的臉,說道:“我聽說寧宴戰死了,但怎麼死的,具體過程我還不知道,你倆能給我說說嗎?”
宋廷風和朱廣孝對視一眼,都有些擔心,頭兒太平靜了。
宋廷風把事情經過告訴李玉春,後者很安靜的聽完,緩緩點頭,“不愧是我帶出來的銅鑼,好樣的,沒給我丟臉。
“他做事一直很合我心意的,就像當初砍姓朱的那個小雜種。他從來不貪錢,這點比你們倆都好,你們要向他學習。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修行太散漫,再就是巡街時經常偷摸著去勾欄聽曲,有人好幾次到我這裡來告狀。”
他叨叨叨的說著散碎的小事,回憶著以前的點點滴滴。
大抵還算平靜,這讓宋廷風和朱廣孝鬆了口氣,他們知道頭兒很重視、欣賞許七安,當初因為刀斬銀鑼的事,他都敢當眾削魏公的臉麵。
可是,當他掀起白布,檢查許七安的衣著時,忽然暴跳如雷:
“哪個狗娘養的給他整理的衣衫,哪個狗娘養的給他整理的衣衫,衣襟沒對稱啊,衣襟沒對稱啊”
他破口大罵,一副憤怒的要拔刀砍人的姿態,似乎隻要這樣,彆人就會忽略他眼裡洶湧的淚水。
“頭兒。”宋廷風喊了一聲。
“衣襟沒對稱,衣襟沒對稱。”李玉春雙手捧著臉,肩膀不停的顫抖,不停的顫抖
李妙真返回了白帝城內的府邸,一個人在書房靜坐許久,手邊放著玉石小鏡。
她幾次想要拿起,告訴大家三號的死訊,但又忍住了。
就當是最後為他保留一點顏麵吧李妙真歎息一聲,還是拿起了玉石小鏡,傳書道:
【道長,我有事要單獨與你說。】
深更半夜的,突然被傳書的悸動驚醒,天地會眾成員心裡非常惱怒,看到二號傳書的內容後,更加惱怒了。
又來?
【九:我已經屏蔽其餘人。】
【二:道長,雲州的事已經平息了。】
【九:這是好事。】
【二:我已經知道三號就是許七安。】
金蓮道長嗬嗬一笑:【九:這是好事。】
【二:許七安戰死了。】
【九:???】
【二:我會想辦法取回地書碎片,來年開春後,我會離開雲州,去一趟京城。】
【九:你確定許七安戰死了?】
【二:嗯。】
【九:這不可能。】
【二:道長何出此言?】
【九:許七安是有大福緣的人,絕非短壽之人。】
【二:可他確實死了,我親自殮的屍體。】
金蓮道長問道:【可有元神散出?】
李妙真皺了皺眉:【我趕到時,他已經死去。而且,他還不是煉神境,元神不算強大,受到煞氣和血氣的衝擊,很可能當場便消散了。】
再說,以她天宗聖女的水準,一具屍體還有沒有生機,她會看不出來?
金蓮道長許久沒有回複,過了幾分鐘:【我知道了,地書碎片你不必管。許七安是死是活,我會親自驗證。】
李妙真揚了揚眉,金蓮道長顯然不相信她的判斷。不過她也沒反駁,消息已經傳達,信或不信,是道長的事。
不過地書碎片是地宗至寶,李妙真覺得金蓮道長處理的方式太隨意,不夠重視。
結束屏蔽,一號立即傳書:【二號,是不是雲州的案子結束了?】
李妙真回信:【你想知道具體情況的話,可以用等價的消息交換。】
【一:好,沒問題。】
【二:真正勾結巫神教,扶植山匪的是布政使宋長輔,東窗事發後,他封鎖白帝城,召集叛軍圍殺張巡撫,雖然失敗,但打更人亦是損失慘重。
【我們傳書時常說的那位許七安,犧牲了。】她終究還是沒有公布許七安就是三號的事實。
三號再也不會出現了李妙真心裡補充了一句,有些難過。
許七安犧牲了?
天地會內部,反應最激烈的是六號恒遠,其次是四號,不過四號純粹是惋惜人才。
恒遠和尚不同,他再次體會到了師弟恒慧死去時的悲慟。
【二:開春之後,我要去一趟京城。一號,我要知道人宗年輕一代所有弟子的情報。】
一號再也沒有回複她。
雲州現在是一堆爛攤子,白帝城官場大動蕩,人心惶惶。
作為朝廷委派的巡撫,張巡撫是走不了的,他把雲州案的經過,寫成折子上報朝廷。然後留在雲州主持大局,等待朝廷的指令,等待新的布政使抵達雲州,他才能回京。
薑律中和楊硯留在雲州剿匪,以及護衛張巡撫的安全。
但許七安以及三名銀鑼的屍首要運回京城,他們是英雄,不應該埋骨異鄉。寒冬臘月,屍體短期內不會腐爛,但也不能長期留在雲州。
護送四人屍體回京的任務交給了閔山閔銀鑼。
李玉春三人決定留在雲州參與剿匪,宣泄無處安放的悲鬱。同時,內心深處,他們不敢帶著許七安的屍體回京,害怕麵對他的家人。
張巡撫為四位犧牲的打更人準備了棺材,深深作揖,很長時間沒有起身。
封棺時,張巡撫把四封京城寄來的信,放在了許七安的胸口。
2月2日,春祭日。
這個世界沒有春節,但有一個與春節相似的節日,叫做春祭日。
這一天,皇帝率領文武百官祭天,祈求今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是大奉最重要的日子。
家家戶戶都會跟著祭天,烹羊宰牛,即使是再忙碌的人,都會在春祭日歸家,與親人團聚。
春寒料峭,運河上浮著薄冰,官船緩緩北上,踏上歸途。
許七安在春祭日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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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還欠著三個盟主加更,“敗筆人生”“沛謙哥”“總教頭”。有空加更哈。這個大章不算加更,是月票榜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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