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真給予肯定答複:“是的,他的屍體還在楚州城。”
當即把楚州城的戰鬥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
鄭布政使聽完,緩緩點頭,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眾人,低聲道:“本官,本官想一個人獨處片刻。”
拱了拱手,轉身,慢慢走回洞窟。
幾秒後,裡麵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許七安歎息一聲,旋即耳邊響起李妙真的傳音:“她是誰?”
“一個命苦的人,正好我有事要拜托你,血屠三千裡案已經塵埃落定,善後的事不必你操心。你能幫我帶她回京嗎?切記不要招搖,最好先找個客棧歇下來,等我回京。”
許七安傳音回複。
李妙真不作答,審視王妃片刻,撇撇嘴,傳音道:
“命苦之人,所以要帶回京安置?這婦人倒是一副好生養的模樣,隻是你何時變的這般饑不擇食?”
妙真啊,不是我貶低你,摘了手鐲的她,可以很自信的說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許七安察覺到李妙真有些不高興,便沒有回應,隻是拱了拱手。
然後轉身,對王妃小聲說道:“她是我小妾的娘家人,可以信任,你先隨她回京,聽她安排。”
王妃聞言,柳眉輕蹙,她是第一次聽說許七安有小妾,不過想到他的身份和地位,想到他這樣的教坊司常客,有小妾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嗯!”她冷淡的點點頭。
三日之後,晝夜兼程,馬不停蹄的鄭布政使,在時隔月餘,終於重回楚州城。
頭發花白的鄭興懷,一步步登上城頭,他看見昔日繁華的楚州城已經化作廢墟,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大地滿目瘡痍。
北麵的城牆坍塌了一半,西邊的城門也被撞塌。
兩萬多名士兵分散在城中,各自忙碌著,有的搜尋糧食、米麵等食物,雖然城市破壞嚴重,但藏在地窖裡的物質保存完好,且坍塌的廢墟裡也能找出很多物資。
有的士兵在修建房屋,充當臨時軍營,為兩萬多名士兵提供暫時的住所。
有的士兵在修補城牆。
有的士兵在埋葬屍體,有同袍的,有城中百姓的,也有蠻子和妖族的。
這些工作已經有條不紊的進行了三天。
“史書必定會記下這件事,警醒後世之人,同時,也會把鎮北王的罪過記下來,讓他遺臭萬年。”
劉禦史出現在他身邊,使團這邊已經從李妙真口中得知鄭興懷死裡逃生的事,明白他們在城中見到的鄭興懷是假的。
多半是那個三品巫師的手筆,否則不可能瞞過四品的楊硯。
“朝廷,真的會定鎮北王的罪嗎?”鄭布政使低聲說。
“勝利是靠爭取的。”劉禦史一字一句道。
這時,許七安和楊硯、陳捕頭等人登上城牆,主辦官許銀鑼沉聲道:“接下來,我們就要回京了,回京定鎮北王的罪,為此案蓋棺定論。
“但在那之前,鄭布政使應該會想先敬幾杯薄酒給城中的亡魂。”
百夫長陳驍手裡拎著酒壺,邁步向前。
鄭布政使接過酒壺,再次眺望下方的城池,在祭拜之前,他想留點時間回憶自己的前半生。
鄭興懷出生在被譽為大奉兩大糧倉之一的漳州,但他幼時家裡很窮,靠著母親給殷實人家洗衣服,做繡工,艱難度日。
年少的鄭興懷最期待的是秋收的日子,他可以去彆人的田裡撿麥穗。
撿一籃子麥穗,他和寡母可以喝三天的粥。不能撿太多,不然會被毒打。
秋收過後,最難捱的是冬天,每個冬天他的手腳都是凍裂的。而她的母親,即使在冬天,為了幾個銅板,也要在結冰的河邊給人漿洗衣衫。
寡母就這樣一點一點,給他攢夠了先生的束脩,攢夠了進國子監的銀子。
鄭興懷16歲進國子監,苦讀十年,元景19年,他金榜題名,二甲進士。
他馬不停蹄的趕回老家,想把喜悅給母親,想接母親去京城定居,想光耀門楣,讓所有曾經說過冷言冷語的人刮目相看。
可他看見的是母親矮矮的墳塋。
寡母去世好多年了,一直沒有告訴他,家書是族人幫忙代寫,因為那個辛苦操勞了一生的普通婦人,不希望影響兒子的學業。
鄭興懷在母親的墳前跪了一天一夜。
鄭興懷的仕途並不順利,因為過於刻板,不願同流合汙,他得罪了當時的首輔,被貶到塞北的楚州,當了八品的縣令。
起初他並不喜歡楚州,因為塞北苦寒,民風彪悍。刻板的他,也終於開竅了,耗儘積蓄找熟人打點關係,希冀能重新調回京城。
直到有一年,蠻族騎兵過來打草穀,劫掠數十裡。
事後,鄭興懷被打發去慰問百姓,視察情況,他走在田埂上,看著被鐵騎踐踏的青苗;他走在官道上,看著被蠻族吞吃隻剩殘軀的屍首;他走進山裡,看見僥幸逃過一劫的百姓,看著他們貧苦和滄桑的臉龐。
鄭興懷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親。
後來那位首輔致仕,同窗和好友們在朝中運作,打算把他調回京城。
但那時候鄭興懷已經不想離開楚州,因為他把所有的精力、心血都傾注在這片土地。
他是那麼的拚命,時常徹夜不眠的處理政務,似乎這樣,就能彌補他對母親的虧欠。
時光荏苒,十八年彈指而過,他的大半個人生都交給了楚州,如今卻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場。
“功名利祿一紙書,不過揚灰於塵土”鄭布政使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酒水傾倒而下,濺起塵埃。
很長時間沒人說話,直到鄭興懷情緒穩定,大理寺丞清了清嗓子,道:
“闕永修已經畏罪潛逃,鎮北王伏誅,但他們的罪行還沒昭告天下,鄭布政使是主要人證,必須隨我們回京。但雲州城這般景象,如今的北境,需要人留下來主持大局”
劉禦史皺了皺眉,分析道:“楚州城三十八萬百姓慘死,善後之事倒是簡單,隻需安置好這兩萬多名將士便成。
“至於其他州郡縣,保持原樣就可以,不需要特彆關照。而蠻族和妖族,剛經曆這場大戰,早已嚇破了膽。他們害怕那位神秘高手,短期內不會再侵略邊境。甚至許多年都不會了。”
鄭興懷沉吟片刻,看向楊硯:“秀才不掌兵,本官處理政務在行,管理軍隊是門外漢。楊金鑼,在場你修為最高,更有掌兵經驗。既能管理也能震懾士卒。”
楊硯頷首,淡淡道:“行。”
頭兒其實就是升級版的朱廣孝啊,沉默寡言,但踏實肯乾,非常可靠許七安從頭到尾都沒有插嘴。
因為他想說的,都被這些文官說完了。
“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事:“鎮北王的屍體帶回京去,他是此案主角,死,也要帶回京。”
“這是自然。”鄭布政使點頭。
鎮北王的屍體,無論如何都要帶回京城的。
這件案子,殺了鎮北王隻是初步結束,為案子定性,才是一個完美的收官。
見事情已經談完,楊硯看向許七安,沉聲道:“隨我過來。”
頭兒,你嚴肅的樣子,囂張的口吻,就像我中學時的班主任許七安還是乖乖的跟他走了。
兩人沿著城牆,走出一段距離後,楊硯停下來,轉身說道:
“鎮北王獻祭城中百姓時,我曾看到城中百姓的魂魄彙入地底,地底似乎還有一座陣法。可當我事後去挖掘,掘地三尺,什麼都沒找到。”
魂魄彙入地底?這是什麼操作,鎮北王屠城不是為了煉製血丹嗎許七安聽完,第一反應就是:
妙真,我需要你!
有關於魂魄方麵的知識盲點,找李妙真就對了,如果李妙真學藝不精,那沒關係,還有金蓮道長這個老銀幣。
楊硯凝視著他,問道:“你有什麼線索嗎。”
人脈廣的好處非常明顯,我以後要繼續把魚塘發揚光大,對了,黃油玉雕刻的小劍還沒送給軍娘許七安心裡不著邊際的想著,沉聲道:
“頭兒,你稍等片刻,我去趟茅廁。”
楊硯是知道他持有地書碎片的,當初那位紫蓮道長,就是楊硯單槍匹馬乾掉的。
許七安走下城頭,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取出地書碎片,用三號的身份傳書:【金蓮道長,我有事要與你單獨商量。】
大晚上的,看到這則傳書的天地會成員,心裡很不是滋味。
最近不知是怎麼了,李妙真那個女冠,三天兩頭要求屏蔽大夥,現在三號也有樣學樣。
幾秒後,金蓮道長傳書道:【什麼事?】
【三:妙真呢,妙真可以參與話題。】
金蓮道長歎息一聲,傳書道:【妙真,你可以傳書了。】
【二:你找我什麼事,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這是怎麼了,火氣那麼大?許七安傳書道:【你似乎不太高興,怎麼了。】
李妙真:【嗬,你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她快把我當丫鬟使喚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王妃呢。那種心安理得的架勢,就很氣人。】
您和鐘璃一樣,也是大預言師?許七安傳書安慰聖女:【彆和她一般計較,她習慣了。】
王妃那個蠢女人,未必是故意的。她當了半輩子的王妃,錦衣玉食,丫鬟伺候,生活中的很多習慣,不是說改就能改。
除非李妙真像他一樣,不停敲打王妃。
李妙真:【有事說事,彆打擾我打坐。】
明顯是餘怒未消,帶著火氣啊,我還是哄哄她許七安傳書道:
【我覺得你不必這麼刻苦,以我們飛燕女俠的天資,隻需要把部分精力放在修行,就能傲視同輩。】
李妙真傳書:【哼,我覺得你在騙我。】
她心情稍稍好轉。
許七安:【金蓮道長覺得呢?】
金蓮道長:【我覺得你們根本不尊重我。】
就像鬨哄哄的教室迎來了班主任,許七安和李妙真沒敢繼續閒聊,前者把話題扯了回來,傳書說明情況:
【是這樣的,鎮北王獻祭楚州城百姓時,楊硯親眼看見百姓們魂魄彙入地底,事後卻怎麼都找不到端倪。】
李妙真回複道:【有陣法殘留嗎?】
楊硯沒有說,那就是沒有許七安回複:【沒有。】
李妙真不說話了。
沉默之中,金蓮道長傳書道:【聽妙真前幾日說的情況,參與其中的高手有地宗道首和巫神教。嗬,都是元神領域的強者,陣法可有可無。
【嗯,道門和巫神教雖煉鬼養鬼,但基本不會收集那麼多魂魄。除非要煉製魂丹。】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果然還是金蓮道長經曆豐富許七安傳書道:【魂丹?魂丹是什麼,有什麼作用。】
金蓮道長傳書道:【作用多了,比如增強元神、充當煉丹材料、煉製法寶、修補不健全的魂魄、培育器靈等等。可能是,地宗道首需要魂丹吧。另外,屠城產生的怨氣和戾氣,這種世間大惡對他來說是大補藥。】
所以,地宗道首是為了魂丹才和鎮北王合作?許七安恍然的點頭。
【三:這樣的話,他會不會繼續屠城?地宗道首是二品啊。】
許七安擔憂的問道。
【九:嗬,他不敢,因為他距離天劫隻差一線,以他那個狀態,根本不敢渡劫。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屠戮生靈,除非他不想活了。】
許七安頓時放心。
結束傳書,他返回城頭。
楊硯立刻看了過來。
許七安沉吟道:“我剛才突然想起來,那些魂魄應該被煉製成魂丹。極可能是地宗道首與鎮北王的合作的報酬。”
魂丹就是地宗道首口中的“最大的惡”?楊硯緩緩點頭。
他當時就在現場,隨隔著遙遠,但聽的很清楚。
接下來,就是給楚州屠城案定性,讓鎮北王和闕永修背上應有的罪名,這必將遭受阻礙楊硯道:
“有事找魏公,多聽取他的意見,不要再魯莽衝動了,明白嗎。”
頓了頓,他低聲道:“如果魏公覺得此事不可違,你千萬不要逞強。”
許七安看著他,不說話。
五月初,初夏。
一艘來自楚州的官船,破浪而來,緩緩駛入京城地界,最後在京城的碼頭停泊。
使團眾人站在甲板上,望著人流如織,熱情非凡的碼頭,心裡感慨萬千。
前往楚州時,暮春時節,當他們回到京城,已經是初夏。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擱在普通人身上,可以吹噓一輩子。
使團眾人鬆口氣的同時,眼裡燃燒起信念。
他們將給京城帶來一個重磅消息。
大奉再無鎮北王。
ps:這章二合一,其中一章是補昨天的。昨晚百盟章耽誤了點時間,我雖然因為工作原因時常拖更,但該有的字數,沒有缺過,除非請假。
感謝“時間的長短、九位雪妖、太難陳、不滅輪回、我許你一世、濁生、懷殊”的盟主打賞。你們的感謝語,我添入百盟單章裡了。